耽于美丽

张丽钧

那天去晨练，发现公园里的芍药开了。原本设计的跑步线路是经芍药园，穿竹林，绕烟雨湖跑两圈。但是，一颗心，硬是让那盛开的芍药给黏住了。便跟自己谈判：围芍药园跑十圈，差不多也抵了绕烟雨湖跑两圈了——就这么着吧！可是，跑起来的时候，却一眼一眼的看着那灼灼的芍药，心空落英般飘飞着诸如“庭前芍药妖无格”“芍药承春宠，何曾羡牡丹”之类的诗句，意乱情迷得再也顾不得去记取究竟跑到第几圈了。

差不多总是这样的，耽于途中的美丽，听任这颗心一次次用“路过”的潮水跋扈地漫过了“到达”的堤岸。那一年游长白山，在去往天池的路上，为了拍张理想的不畏寒苦的牛皮杜鹃，我掉了队，颇费了一番周折才与导游联系上，见面后那女孩劈头就冲我嚷道：“破牛皮杜鹃有啥好照的！天池才是今天的精华景点，知道不？”

也想过不由分说地舍弃了这途中无谓的盘桓，毕竟，心已然暗许给了远方。但是，当我被无意中击中我的箭簇猝然击中，倾倒，成了我唯一的选择。

说起来，我应该算是个“目的地”的信徒吧，并且，我一心向往着过极度理性的生活，特别欣赏自己目视前方心无旁骛昂首前行的样子。然而，我身体里隐匿着另一个可怕的我，这个“我”的拿手好戏就是纵宠那颗抛弃了目的、违逆了理性、执拗的耽于美丽的心啊！

“美丽呀，倒影在心房；美丽呀，泪珠挂腮上；美丽呀，花儿吐芬芳；美丽呀，你让我慌张……”真喜欢陈数演唱的这首“美丽”。沉溺的心，有时竟会莫名地跟着那“慌张”慌张起来。

“美是邂逅所得”，这话是川端康成说的。我曾经诵经般一遍遍地默诵这个句子，喜欢到心痛。那天走进一个语文老师的课堂，恰好讲到了这个句子，我突然脸热心跳，仿佛被教室里所有的人倏然窥破了心底的秘密。语文老师引导学生赏析这个句子，只见他循循善诱地向大家发问道：“同学们，你们有没有过《美是邂逅所得》的人生体验呢？”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举手回答。我坐在这些阅历尚浅的孩子中间，无意去怨责他们对美的盲视，只是在心中悄然回答了老师提出的问题。

一样的东西，只有入了心，才能真正入眼，要不怎会有视而不见、熟视无睹这样的说法呢？而能入心入眼的东西，一定是因为那心与眼虚位以待良久了吧？邂逅美丽，其实是邂逅了热爱美丽的自己。

不期然的美丽最容易攫住倾慕美的心。明白了这一点，你就不会怪我何以屡屡被目的地以外的美丽羁绊住了前行的脚步。人生在世，目的固然重要，但有暇“分心旁顾”，且于这“分心旁顾”中更爱了这不断给予我们苦痛给予我们惊喜的人间，这，也算得上是不浅的福分了吧？

——因为害怕辜负，所以耽于美丽。当我怀着甜蜜的忧伤在自己的“邂逅所得”前忘情流连，你愿不愿意和我并肩而立，让夕阳拉长我们的身影，让花香安妥我们的心绪，让我们微笑着，将这殷勤赶来与我们生命相约的美丽尽收眼底吧……

那美，虚掩着……

——赏析《耽于美丽》

艺术家罗丹曾说：“生活中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遇见美丽，源于拥有一颗热爱美的心；遇见美丽，源于拥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只要有心，路上的风景也能给我们意外的惊喜，因为那些美，一直虚掩着，一旦收入眼底，便在心间晕染成一朵美丽的花，生命也因此变得更加有意义。

穿梭于世俗繁华，我们早已习惯了不断赶路，习惯了憧憬未来，习惯了抵达一个又一个目的地，却忽略了路上的风景。我们总以为，到达目的地之所见才叫风景，其实，只要有一颗热爱美丽的心，世间一切的美，都信手拈来，它们仿佛是专程为等我们而来……

文中晨练的作者，发现公园里的芍药开了，从而更改了跑步的路线，将原来的经芍药园，穿竹林，绕烟雨湖跑两圈，更改为围芍药园跑十圈，原本是为锻炼而去的，最后却被“灼灼的芍药”所吸引，再也顾不得去记取究竟跑到第几圈，于是目的本为晨练，却成了与芍药的美丽邂逅；游长白山，在去往天池的路上，为了拍张理想的不畏寒苦的牛皮杜鹃，“我”掉了队，于是额外邂逅了牛皮杜鹃的美丽；在语文老师的课堂上，被川端康成“美是邂逅所得”这个句子感染，从而心生愉悦，成全了一段美丽的心情。

是呀！并不是终点的风景才最美，在不经意间，只要用心发现，我们也会被目的地以外的美丽羁绊住前行的脚步。美，是虚掩着的，只要你有心，它总能在与我们的心触碰的那一刻呈现，不过是有些人视而不见，有些人熟视无睹罢了。人生这趟列车，不单单只有目的地，人生也不单单只有结局，它们本应该是多姿多彩的。或许，我们念念不忘的，正是那些路上的风景，有了它们，赶路才不会孤单，人生才不会太过落寞。

作者说，自己一心向往着过极度理性的生活，也特别欣赏自己目视前方心无旁骛昂首前行的样子。理性地活着，固然是我们的骄傲，然而，每个理性之下且有着明确目的地的我们，将要与多少美丽擦肩而过呀！

幸好，在作者心中藏着另一个“可怕的我”，这个“我”的拿手好戏就是纵宠那颗抛弃了目的、违逆了理性、执拗的耽于美丽的心。这个“可怕的我”，才得以让我们邂逅了“目的地”以外的美丽，也正是这场邂逅把我们的人生装点得更加丰富，更加多彩。

倘若心中只有远方，倘若人生的目的只是为了抵达目标，我们的生活将失去很多诗意。匆匆地脚步因为急着赶路，而无法丈量脚下的风景，挑剔的眼睛因为盯着目的，而错过路上的美好。于是，我们开始抱怨生活赐予的美丽不够多，无法满足眼睛欣赏的需求，终究觉得被生活所辜负。殊不知，当一切充满了目的、理性与执拗时，世间的一切也就大打折扣，美丽亦是如此。

其实，那美一直虚掩着，只待我们轻轻叩响。

我们习惯用眼睛直视前方，追逐明确的目的，却不曾料想，目的之外的美也随处可现，它们正在期待我们轻轻推开，来一场美丽的邂逅，只是我们的心虚位已久，无暇分心旁顾。

亲爱的人儿哟！世间一切的美丽都虚掩着，只要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美丽便与我们不期而遇。那些美丽，许是一滴晨露，许是一朵花开，许是一只蝴蝶的轻歌曼舞……

只要有心，美丽一触即发。

2021年11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