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只有在愿意把他人看成是他们本来的样子、是一个错综复杂的人时,才能够体验到真正的亲密感。
01
亲密关系的发展需要共情
在每一段人际关系中,我们都会经历亲密感的不同阶段。在逐渐认识彼此的这条很颠簸却随处都是风景的路上,我们经常会在不同的阶段之间弹来跳去。
第一个阶段是理想化阶段,那时的我们痴迷颠倒地坠入爱河,被爱蒙蔽了双眼,用各种变形的方式来看待生活。
第二个阶段是两极化,这时我们从任何事情都是“十全十美,正合我意”的想法走到相反的方向上,变得专注于他人的小瑕疵和小缺点。
当我们看到了所有的不完美之后,就想逃离、躲避。事实上那些弱点恰恰反射出了我们自己的脆弱之处,我们却不自知。
从两极化阶段,我们经常会掉头转向,直接又回到理想化阶段,再开始重新来过;
或者我们会留在这条狂风大作的路上,在坑洼起伏的路面上奋力前行,希望最终能走上一条坦途。
因为有了耐心、投入、客观和最重要的共情,我们才能进入到第三个阶段——整合。
当我们的视野能扩展到涵盖整个画面时,我们就能看到对方的整体,既包括“好”的部分,也包括“坏”的部分。我们会学着去看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而放下那些其实无关紧要的部分。
我们一路上经历过的那些周期性“颠簸”只是用来提醒我们要慢下来多加注意,而不是告诉我们说我们已经失败了,需要从头再来。
对这三个阶段特征的了解会促使我们理解共情如何强化我们的关系,如何引领我们发展出对他人和对自己的更深入的欣赏。
02
亲密关系阶段一:理想化
一位非常仁慈的精神分析学家埃尔文·塞姆拉德(Elvin Semrad)在20年前就曾表示:
“坠入爱河,是我们的文化中唯一一种可以接受的精神病。”
所有的精神病,包括坠入爱河,都会表现出无法保持注意力和客观性。
换句话说,我们看不清楚,想不清楚,也感觉不清楚。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坐”在一个让人头晕目眩又兴奋不已的情绪过山车里,绕着我们爱上的对象打转。
在这趟疯狂之旅中,理性不见了,我们被带上了这趟看起来像终极大冒险的旅程。
在关系的理想化阶段,对共情的挑战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共情有赖于客观性来维持平衡和方向。
事实上,共情在许多方面都是客观性的同义词,这可以定义为能够如实地、不加扭曲地看到这个世界本来样子的能力。
精神分析学家埃里希·弗洛姆(Erich Fromm)在他的经典著作《爱的艺术》中也强调了客观性在爱一个人的行为中所处的中心地位。
“我必须客观地去认识对方和自己,以便使自己能够看到对方的现实状态或者能够克服幻想、克服我想象中的被歪曲了的他的图像。”
“我只有客观地认识一个人,才能在恋爱关系中了解他的真正本质。”
客观性为什么会如此重要呢?那些图像就像墙上挂着的画一样,很漂亮、很引人入胜,我们却不可能走进去或改变它。它是固定、静止的。
一幅海浪拍打在缅因州礁石滩上的照片可能是一幅很漂亮的画面,但是你听不到海水拍打石头的声音,也感受不到溅在脸上的、咸咸的浪花。
图像是物体,但人是有血有肉的,是会头疼、牙疼,会有臭脾气和坏心情的。
当我们把人看成物体的时候,就破坏了他们的灵性。
我的一个病人告诉我,她能清楚地记得让她开始质疑她跟丈夫之间关系的那个时刻。他伸出双臂搂着她,告诉她他是多么爱她,然后说 :
“你是一个完美的母亲,一位优雅的女主人,一个深爱并关注丈夫的好妻子。我想你余生都能保持这个样子。”
如果我们把一个人当作一个物体或一个东西来爱时,我们会想让那个人保持不变,这样就能与我们在头脑中构建出来的图像相符,而那个图像是经过仔细打造来满足我们的需要的。
这种将注意力只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行为,它让我们无法把对方看成是一个不断发展、不断深入的人。对方的意义也只在于其能给予我们什么。现实情况也都按照我的需求、我的愿望、我的恐惧和我的渴求来进行定义。这个世界就只缩减为被爱的需要。
对许多人来说,爱完全是由需求,并不是由共情所驱动的;而共情则体现为我们很想去更多、更深入地认识我们自己,以及他人现在的样子和随着时间将要变成的样子。
我将被过多的需求所驱使的爱称作图像之爱( image love)。这种爱其实是想象出来的,因为我们是爱上了一个图像,而不是真人。
这种爱开始时能让我们感觉很舒服,因为图像都是没有缺点、没有瑕疵的,而真人则注定是不完美的。
所以,图像之爱让我们不要走得太近,这样我们就可以不用看到他人身上的不完美(或者不用承认我们自己的不完美)。
然而,如果我们要爱上一幅图像,我们自己也不得不成为一幅图像。
这就是这个阶段中要记住的关键问题:用卡罗琳的话说就是,如果我们“卸下妆容”,我们就要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
如果我们还想努力去维持自己成为的那幅图像的话,暴露自己就是我们所不能承受的风险。
在关系的理想化阶段,我们为自己和彼此都创建出一幅图像,这些图像都是在否认我们本来样子的一部分之后,只剩下了一些特征或典型形象。
如果陷在这个阶段里,我们注定会失望的。
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就会发现,没有人能够真的活成那个理想的图像——
我们有人长了瘊子,有人会有粉刺,有人脚趾上有脚气,有人牙齿有缝隙;我们还有一些烦人的习惯,比如笑的时候鼻子出气,睡觉时打呼噜,嘴里翻嚼着口香糖或者喝汤时声音太大…
我们为自己创建出的理想化图像能把我们带回到我称之为犯罪现场的地方——我们过去尚未解决的、现在还持续缠绕着我们的那些秘密。
所有的孩子都以为他们身处一个自己想做什么都能做成的世界里——所谓的“全能感”现象。
通过跟父母、亲戚和老师的共情式互动,他们会开始产生对自己更加现实的看法。
在被以共情和尊重对待时,他们渐渐看到他们其实并不能做到所有的事情,但也学着接受这些局限,不会因此觉得很丢脸。
当我们用共情来指导与孩子的互动时,他们就会知道一次不佳的表现不会影响到我们对他们这个人的尊重,也不会改变我们对他们的爱。
共情能帮助孩子学会逐步理解自己的局限性,并认清现实,即无论怎么努力,自己都不可能是万能的,自己不可能把想做的事情都做到最好。
在共情的环绕中长大的孩子能发展出一种有安抚能力的自我声音。这个声音会向他们保证,即使不能击出本垒打赢得比赛,或者没有当选班级最受欢迎的人,他们还是值得被爱的。
相反,在一个缺乏或没有共情的环境里,孩子会发展出一个苛责的内部声音,一直在重复“你做得还不够”这样的信息。
这通常又会产生一个自暴自弃的结论——“你有欠缺”或“你不够好”。
长大之后,我们总是会低估我们的成长史对关系的影响。即使是心理最健康的人也会背负着他们的过去,只有共情能让我们觉察到过去的影响,能引导我们的认知,帮助我们看到我们的过去在哪些地方还在继续指挥着现在。
理想的图像是想象出来的产物,不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我们只有在愿意把他人看成是他们本来的样子、是一个错综复杂的人时,才能够体验到真正的亲密感。
当我们睁开眼睛,开始去看图像之外的东西时,对共情的挑战也会增加,因为这时我们总是会盯着那些“不好的部分”,却不够关注那些“好的部分”。这就是在关系中很有难度、要求很高的一个阶段,我称之为两极化阶段。
03
亲密关系阶段二:两极化
现实情况的介入会让我们构建的图像出现裂痕。突然间,我们看到了在理想化阶段中被忽略的那些不完美之处。
之前,图像之爱模糊了我们的双眼;在视野变清晰之后,我们就看到了伴侣身上那些恼人的习惯、身体上的缺点和情绪上的不足。
我们会猛然间意识到,曾经被我们理想化的那个人原来笑起来声音那么大,总是打断别人说话,会讲些不合适的笑话;
他总有一些负面的观点和偏执的意见;不需要他说话时他总爱插嘴,需要时他却像个木头疙瘩一样坐在那里没有任何见解;
他总也不想做爱,又或是手压根离不开我们的身体;他出汗太多、脚很臭、有口气或者牙齿参差不齐…
当我们花了很大力气构建出来的理想图像开始出现裂痕时,我们会发现自己总是仓促地做出评判,并对问题进行泛化处理——
他很过分,她很懒,他很被动,她很有攻击性,他从来不主动想做什么事情,她的主意总在变,他对整洁有神经质,她是个懒虫…
关系中的两极化阶段可能是很动荡、很没有方向的。
但是,如果用共情来指引方向,我们就能学会如何接受这些新的事实,并敢于承认每个人都有弱点和瑕疵。
认识到这点后,我们将会面临挑战,因为我们要理清双方的不足,认清我们能改变的和不能改变的东西;然后决定自己愿意把多少时间和精力投入到改变和成长的过程中。
在认识到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生活方向之后,我们就可以通过共情来判断我们是否能适应那个不同的审视角度,判断他人是否愿意改变他们的视角来包容我们特有的生活方式。
缺乏共情的时候,我们只会尽力保持现状,忍受着颠簸的行程,却不太知道我们具有解决问题的能力。
或者,我们会突然结束这段关系再去重新开始一段。如果没有共情来为关系的发展指路,我们就没有从两极化阶段发展到整合阶段的希望。
出自电影《怦然心动》
04
亲密关系阶段三:整合
整合之爱(integrated love)是我们所渴求的爱,因为只有这种爱才能够填补我们内在的空洞。
在关系的理想化阶段,我们希望并祈祷那个理想的对方会填补这些空洞;
到了两极化阶段,我们意识到(经常是伴随着痛苦的嚎叫)对方也不是那么理想,而且他们还有自己的空洞要填;
在整合阶段,我们就会通过坦诚的互动、符合现实的预期和对彼此独特性的真心尊重,来努力促进彼此的成长。
整合之爱是相互共情的产物,这个过程既需要有融合的意愿,也需要有分离的能力。
你会全心全意地进入到对方的感受中,但也要经常回到自我当中。
精神病学家琼·贝克·米勒和心理学家艾琳·皮尔斯·斯蒂弗在他们的著作《治愈性的连接》中强调了相互共情的力量。
他们把它定义为“在关系中所有成员的真正想法和感受的基础上所形成的融合”。他们写道:
因为每个人都能接收到对方的想法和感受并做出回应,所以,每个人不但扩充了自己的感受和想法,而且扩充了对方的感受和想法。与此同时,每个人在这段关系中都实现了成长。
共情让我们睁开双眼,让我们看到了原来看不到的内容,也借此扩展了我们的世界。
只有在相互共情的激励之下,才有可能达成整合之爱。
05
如何在关系中实现共情?
那么,如何才能在关系中建立并维持相互的共情呢?下面的三条建议或许会有些帮助。
① 不断地重新评估你的理论信条
关于一段好的关系应该什么样,我们都有一些信条(心理学上有时把它们叫作认知地图)。
在尝试梳理那些任何一段亲密关系中都会发生的纠缠和混乱的时候,我们都会依赖于这些信条。这些信条就像地图一样,能指明我们是在哪里偏离了方向。
这些信条通常都很简单,都由一个通用的假说演变而来。
相爱的人不应该吵架。
永远都应该是男人追求女人,男人不会尊重追求他们的女人。
女人用语言来说“我爱你”,男人可能会用行动来表示。
男人受制于性,女人受制于关系。
男人不会倾听,而女人都是好听者。
好的关系都有无条件的爱。
健康的性生活是婚姻幸福的基础。
如果未曾神魂颠倒地坠入爱河,那这段关系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母亲的主要职责就是待在家里带孩子。
父亲的主要职责就是赚钱养家。
这些一维的理论只提供了一条直接又狭窄的路径——一旦稍有偏差,我们就会大失所望。
比如,虽然充满激情的性生活对很多夫妻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但也有许多婚姻幸福的人对性生活并不那么关注。
如果我们接受“男人有时候也希望女人是追求者,女人有时也更想去追求他人”这个事实,那“永远都应该是男人追求女人”这个信条就会被驳倒。
②尊重是每段关系的基础
虽然理论上无条件的爱很美好,但如果你的伴侣对你很粗鲁又不够尊重呢?
如果自己在情感上或身体上受伤害,那就不是共情式关系了,共情会坚持认为尊重是每一段关系的基础。
大师级作家马丁·布伯的哲学思想总是让我很受用。当布伯讨论“我—你”关系时,我觉得他就是在说共情,尤其是当有共情在引导着一段关系时所发生的不断融合和分离的过程。
人必以其真性来倾诉原初词“我—你”。欲使人生汇融于此真性,决不能依靠我但又决不可脱离我。我实现“我”而接近“你”;在实现“我”的过程中,我讲出了“你”。
“在实现我的过程中,我讲出了你”也是共情的一种有力表述。
只有在实现我的过程中——在了解我自己、发现我自己、觉察我自己的想法、感受和情绪的过程中——我才能讲出你。
只有当我完全成了“我”,我才能准备好全心全意地——作为一个完整的人——进入一段关系。
发展出自我的意义就是为了把自我放在与他人的关系当中。生活全都与关系有关。就像布伯所说:“凡真实的人生皆是相遇。”
凡真实的人生皆是相遇。共情能让我和你之间的相遇得以完全实现。
③ 在关系中,关注对方的情绪和感受
识别出他人的情绪,让我们接收到他人的想法和感受,仔细倾听他人说出的话语也要留意言语间的沉默;观察他人的面部表情和身体动作,安抚自我,学着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
这些共情的行为就是友情、亲密关系和爱的基本元件。
下面这个古老的故事讲出了共情在产生和维持爱中所发挥的作用。
萨索夫的莫什·莱布(Moshe Leib)探寻什么是爱。
当时他走进一个小酒馆,听到一个喝醉了的农民问另一个农民:“你爱我吗?”
“我当然爱你,”第二个农民回答,“我像兄弟一样爱你。”
但是第一个人摇摇头,坚持说:“你并不爱我。你不知道我缺少什么。你也不知道我需要什么。”
莱布明白了:“要知道别人的需要,背负他们的悲伤,这才是对人真正的爱。”
在治疗中我曾经一次又一次地见过这种类似的互动,两个人彼此相爱,却不明白或不知道该如何完全表达自己的感受,如何全心地进入到对方的感受中。
“你不爱我。”一个人会说。
“我当然爱你。”另一个说。
“但是你都不知道我缺少什么,你也不知道我需要什么,你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谁。你怎么能说你爱我呢?”
共情能给我们所需的洞察和信息,以理解他人的需要,分享他们的悲伤之深、喜悦之强。
如果没有共情所赋予的相互理解和积极参与,爱就只是一个没有意义的简单词汇。
共情,让爱有了高度、分量和平衡;共情是爱的血与肉,是它跳动的心脏,是它求索的灵魂。
共情让爱成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