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太史栩
1.
二月的郴州,春寒料峭。
牧童区(ōu)寄走在前往山沟沟的泥路上,打算砍些柴,部分用于烧饭,部分换点铜钱。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呐!
前阵子刚落过雨,涤尽了冬日的浓妆。此后数天,太阳仍在罢工,以致路潮泥滑。区寄穿着单薄的旧衣裳,但那是区家所拥之最了。
走啊走,区寄投入了群山的怀抱。冷风掠过光秃秃的枝桠,窸窸窣窣有如磨刀霍霍。空谷寂寂,溪涧咚咚。荆棘丛生,怪石乱卧。
区寄独行于人迹罕至的山径,走了不知多少里,寻到一片堪伐的林木,遂动手起来。待背篓盛满后,他拾级而下。
峰回路转,只听“嚓啷”一声,两柄刀突然架到脖颈和胳膊上,二位凶神恶煞的大汉龇着黄牙左右打量区寄。
区寄登时明白,自己撞着绿林强贼了。准确来说,是人贩子。
人贩逼区寄开口,粗暴地用脏布塞嘴,然后将其双手反绑,再用刀尖轻戳后背,驱使着区寄往山下赶。
踉踉跄跄地赶了一程路,人贩驻足稍歇。区寄故意扮出惶恐不安的哭唧唧状,人贩见小鬼头这副怂样,难免掉以轻心,解下系在腰间的酒葫芦,对饮起来。待葫芦中酒尽,年长的人贩吩咐年轻的人贩去黑市寻买家。于是,年轻的人贩醉醺醺地走了。
少顷,年长的人贩举刀朝砖缝里一插,沾地便寝。
待听到人贩的呼噜,区寄悄咪咪地挪动。区寄开始在刃口上下来回磨缚住双手的麻绳。麻绳有指头粗,区寄耐心地磨啊磨,磨擦,磨擦,在这锋利的刃尖磨擦。所幸,鼾声盖过了磨刮的动静。
区寄终于割断了麻绳,拔起插在地上的刀,蹑脚走近酣睡中的人贩,一刀毙之。
生长在隅落罅隙间的二月兰,见证了这幕。
眼看血溅开来,小小年纪的区寄却没害怕。他也顾不上害怕,一路向东,朝人多的集镇头也不回地疾奔。
行不数里,他看到了另一位人贩,对方也看到了他。
人贩惊怒不已,见区寄转头撒腿,大吼一声“小子,哪里逃”,像饿狼见着猎物般追了上去。
区寄毕竟尚是童稚,焉跑得过成年壮汉?遂被追及。
人贩问区寄如何逃脱,区寄不得不照实回答。人贩惧愤交加,抽刀欲杀区寄,为同伴报仇。
区寄:“当两名主人的僮仆,何如只作您一人的僮仆?他对我太苛刻,您只要善待我,我一定对您竭尽忠诚,但有所命,莫敢不从。”
人贩想了想,倒也是!与其杀区寄,不如卖掉;与其卖掉与同伴分钱,不如自己独吞。
念及此,人贩转怒为喜,收拾同伴尸体,不去坟茔堆,而是藏到乱石岗隐秘的角落里。
忙完这些,天色渐黑。人贩先把区寄押到贼窝,盘算明天再押到黑市去。这次,他吸取教训,拿更粗更长的麻绳牢牢捆住区寄。
夜半时,周遭一片死寂。区寄听到人贩已睡着,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跳动的炉火上。
他缓缓挪过去,把紧缚的双手凑到火舌上。火舌舔舐麻绳,亦灼伤了区寄。区寄忍痛不出声,待绳索烧断,他毫不犹豫地提起搁在地上的刀,利索地砍了下去。
此时,窗外升起了多日不见的旭日,野外泛出了数抹浅浅的绿意。
2.
区寄勇杀二贼的事迹迅速传开了,自此,乡里其他人贩绕着区寄的家门走。
邻州的柳宗元听说以后,挥毫写就了《童区寄传》。
当时,唐朝政府明令禁止贩奴。但在暴利的灌溉下,恶之花野蛮生长着。
后人如此评价资本:“如果有10%的利润,资本就会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资本就能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资本就会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资本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以上的利润,资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去冒绞首的危险。”
类似的是,人贩子为了钱,甘愿冒着杀头之罪铤而走险。
更何况,郴州僻处蛮荒,天高皇帝远。当地的穷苦人为了讨生活,往往鬻女卖儿。倘如此还不足以解决温饱或满足贪欲,就去当人贩子,诱拐或强抢其他家庭的幼童。得手后,则“束缚钳梏之”,用绳索束缚,用铁箍套颈。尽管被拐者过着暗无天日的非人生活,但衙吏对此视若无睹、置若罔闻。
更有甚者,官賊勾结。“汉官因以为己利,苟得僮,恣所为不问”,达官贵人想攫取僮仆,人贩子想牟利,双方沆瀣一气。
被拐者几乎没有逃离苦海的可能性,区寄绝对算孤例。
当时,柳宗元遭贬,被天子闲置弃用。但他“居闲,益自刻苦”,身处江湖之远,仍心系庙堂和民间疾苦。他早看不惯这种人口贩卖的陋俗,听到少年英雄区寄勇斗人贩子这桩难得一闻的正面事例,当然要大书特书,以之作为声讨陋俗的檄文。
愿世界再无人贩,愿天下再无不公!
主要参考资料:《康震讲柳宗元》
封面来源:电影《盲山》(导演: 李杨)。本文所使用的图片属于相关权利人所有,如存在不当使用的情况,请相关权利人联系我们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