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底在南京买了房,第一次把父母接到南京过年。不过,对于城里人的年,妈妈很有意见。首先是太安静,“过个年,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没声没响就过去了”;另一个意见更大,每次做饭妈都会说:“锅屋(厨房)没个烟火气,哪里像过日子的人家哦!”
我明白妈的意思,老家做饭火光通明、热气腾腾,那才叫做饭。在老家,厨房叫“锅屋”,再不济的人家也会专门在院子里盖一间,有人家直接盖在堂屋。而城里房子不管大小,多不会在厨房上大方,在这里你只能看到人们“穷凶极恶”利用空间的小聪明,看不到人们对一日三餐器重、尊重的大坦荡。老家锅屋面积绝对敞亮,锅碗盆瓢依次铺展开来,爽爽当当,望去,就是一个电影的长镜头,生活的味道优哉游哉,娓娓道来。虽然地上铺了水泥,锅灶也告别土灶,铺上干净的瓷砖,但不变的是灶膛依然温热,每天三餐,柴火通明。虽然也有电饭煲、液化气,但很少用,人们沿袭着千百年来烧柴火做饭的习惯。锅里煮的是田间打下的粮食,灶里烧的是田里长的秸秆,这才叫一个实在,叫过日子。
我想让妈妈放心,想跟她解释,用秸秆烧锅会污染空气,厨房里油烟味重对身体也不好,我甚至还想用“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的诗歌来打趣逗乐。可我却张不开口,理性归理性,可生活毕竟是生活。生于那片土地,一切都与那片土地紧紧贴实在一起,不可分割。人们已经习惯从土地里刨取一切生活资料,不仅仅是食物,还有燃料,然后一切又归于土地,草灰还田肥田。我能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它不卫生、不环保呢?这是祖祖辈辈生生不息的秘密所在,更是维系我一二十年生存的日常。
说到诗歌,又有谁不怀念那“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诗意气息呢?锅灶里柴火通明,饭菜热气腾腾,满屋子笼罩在水雾蒙蒙中,氤氲着生活富足的气息,这又何尝不是诗意?更何况,矫情的人认为秸秆在灶膛中哭泣,可说不定它们是在灶膛骄傲高歌呢?对于秸秆来说,燃烧不正是它的使命和最好归宿吗?能在生命最后时刻,为曾经供养过的果实再尽最后一分力,不更是一曲生命的礼赞吗!
锅屋的烟火气更在于它营造了家人团聚、共享的氛围。因为要有人专门烧火,锅屋的主人绝不会寂寞,她在家人饮食上的认真和细致绝不会辜负,锅灶前会有或是孩子或是丈夫或是老人坐在小板凳上往灶膛添柴草,看着女主人变戏法似的把材料变成食物,或赞叹或嘴馋。付出有了观众,才会有意义啊;劳动有了交流,过节才有气氛啊。可是你往城里厨房去看看,多站一个人都转不开身子,里面满满当当,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担心磕着碰着。在老家的锅屋可不是这样,榆木墩子就放地上,老妈抡起斧头斩鸡鸭、砍排骨,两把菜刀上下飞舞剁饺子馅,那叫一个畅快淋漓。偶尔会有肉屑碎骨飞出,守在一旁的小猫小狗就会拽着步子上前咬走。
城里的厨房越来越干净,显得高大上,但也太理性,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样。它在带给人们方便、卫生享受的同时,也剥夺了人们对于生活质感触摸、贴近的机会。就像井井有条的现代厨房一样,人们的生活也渐渐格式化,越来越少了烟火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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