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家里来了一只猫。
起初,她也以为这只是一只普通的猫。
她是在回家的路上看到它的。小猫小小的,蜷缩在灌木丛里,那一窝丛叶深深地陷进去,刚好做了它的床铺,小猫躺在里面很惬意。据猫先生以后的说法,它那会儿正做着吃鱼的美梦呢。
但是她却不这么想。那会儿她刚学了爱护小动物的课文,恰好前几天她又看了与流浪猫流浪狗有关的节目,于是觉得路边逃窜的猫啊狗啊,都似乎笼罩了一层人生的阴影。她眼里,小猫在绿蓊蓊的叶子里,是在瑟缩着,颤抖着。她小心地蹲下身子,把它抱回家了。
小猫醒来的时候,茫然地盯着周围陌生的环境。他看到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盯着他看,他喵呜了一声,小姑娘笑着向他伸出一双手,猫儿扑出锋利的爪子,正要狠狠地抓上姑娘小小的手心。
姑娘怜爱地叫着,“小猫咪,别害怕。”她把身前的香喷喷的牛奶倒进一个小碗里,牛奶就像白色的绸布,在綉了青花的瓷碗里不安分地散发气味。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向前伸出一只脚,那肉爪子里藏的指甲已经缩得无影无踪。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意外地很好喝。他还以为这一次又会像以前一样呢。他舔完最后一滴香绸的牛奶,抬起头看了一眼小女孩,这时候,他的眼神已经卸下了满满的敌意。
小女孩正要伸手摸摸他的毛,门突然被旋开了,她惊慌的把小猫捂住,猫儿惨叫了一声,以为又要遭人殴打,划出爪子挠在她的小鼻上。女孩疼痛地将手缩回去,旁边进来的妇女好忙走过来抱住女孩,声音冷冰冰的,“你在干嘛?又带了什么垃圾回家?”妇女的目光落在猫的身上,又是一道狠厉的目光。
女孩儿挣脱开妇女的怀抱。“妈妈,我想养它。”
“不行。”
“妈妈……”女孩央求着,“就让我养吧。”
“一只野猫,有什么可养的。”妇女抬起女儿的手臂,拉她起来,“去医院打针。”
奈何女儿铁定了心要养这只小猫,这只她从路边捡回来的小猫,她哭着赖着,怎么也不愿意去打针。
猫儿半蹲在那里,它没有逃走。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跑掉,可能他是有点愧疚吧,他明白了女孩儿是想把他藏起来,而不是要揍他,但是他已经把她的皮肤抓破了。他看着这对陌生的母女争执,看着女孩儿满眼泪光的可怜样,轻轻地喵了一声,抬起爪子,正要离开。
“好吧。”妇女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但她同时说,“以后如果我烦它,照样给你扔掉。”
女孩高兴地点点头,她有点喜出望外了,她忍不住地笑起来。他缩回他的爪子,歪歪头,看来她很想养着我嘛。不知道为什么,他见到女孩儿那红扑扑的脸蛋,眼睛眯起来的样子,心里也有点开心。
他住下来了。但是,他住下来了之后才发现,一切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个女孩儿的母亲就是个怪女人!
她似乎看他哪儿都不顺眼。厨房里转一圈都怕他把盘子里的肉叼走了似的,他不屑的冷笑,他才不喜欢这些玩意儿呢。
他知道她是在等他犯错,可是,他是绝对不会犯那样的错的,他绝不会让她有机会把他赶走。
距离他进这个家已经有三周多了。他也差不多摸清了小女孩的脾气。
这是一个很乖的小女孩儿。每天她会早早的穿好衣服,出去吃早餐,每天放完学后,会先将作业写完,再出去看电视。对了,她看电视的时候,喜欢把他搂在怀里,一下下地抚摸他,好像是在哄他睡觉一样。晚上,她妈催她睡觉,她就一点儿不留恋地关掉电视,进自己房间去了。
白天的她,就像普通的孩子,吃饭睡觉玩玩具。夜晚,他能看到不一样的她。
她会哭,蹲在被子里,哭得极小声,跟他住在公路边,那些碎片似地叶子被风吹起来时一样的,如若不是深夜寂静,他完全注意不到。
起初,他以为她身体不舒服,后来觉得不像,因为一个人的身体,不舒服的时间不应该这么固定。后来又过了一个月,他才发现问题的原因。
她没有爸爸。
那是在他睡在她给他住的小房子里的第三十个日夜里,他发现的。
这个小女孩没有父亲。
难怪她哭得这么伤心,也不会叫妈妈。那个可恶的女人没有了丈夫应该更难过吧。
猫咪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空,幕布遮盖的夜色,透出一丝星光,他抖了抖胡须,一个月以来第一次跳上女孩儿的床,之前他打死都不愿意上去。
他抓来被子的一角,柔软的脊椎伏低,像蜿蜒的水纹,轻轻一滑,就躺在女孩的被窝里了。女孩儿抽抽嗒嗒地,“小觅,你怎么了?”她开了一盏小灯,灯光铺在床头,他的眼睛闪着光,“你害怕吗?”
“睡觉吧。”他终于还是不忍心,开口说话,像是以安慰的口吻。
一只乳白色的小猫,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它的眼里还闪着一点绿光,如果这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她一定无法理解此时此刻的情景。譬如猫怎么会说话这种问题,小女孩有自己的答案;因为这是她的小猫,所以它独一无二,就像星球的玫瑰,因为倾注了小王子的关爱,所以那株玫瑰成为了小王子眼里最特别的花。
小女孩靠近小猫,她亲吻了他的耳朵,轻轻地说:“谢谢你,小觅。”
现在,女孩终于知道小猫为什么这么聪明了。
妈妈一直想挑小觅的毛病,如果小觅很调皮,喜欢上蹿下跳,她就有理由赶走他。妈妈观察了几天,发现小觅是一只高冷的小猫,它只会在阳台上晒太阳,舔自己的爪子,或者毫无激情地在屋子里跑步。小觅还特别爱干净,他不会把屎尿拉在屋子里,丝毫不让人费心。
可以说,小觅是一只很讨人喜欢的宠物。不过尽管如此,妈妈还是不太喜欢它。
女孩的爸爸,就是因为一只流浪猫出车祸去世的。
那个男人很善良,当初她就是爱上了他这一点,才答应和他结婚的。然而,当厄运撞上她的生活,当她看到丈夫跑到马路中间去救下那只黑色的流浪猫,一辆货车倾轧过去,红色的砖头砸出的血让她从此对猫没有了任何好感。
她讨厌女儿的同情心,这就像生前丈夫的善良一样,他们对猫的爱护如同一把利刃,割在她的心头。每一刀,都是鲜血淋漓。
可这么多日子过去了,她发现毫无办法。
慢慢地,她忽略了猫的存在,她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女儿身上。女儿变了,自从没了爸爸,她几乎很少笑,但是这几天,她的笑容不经意地流露,暖心的话也会时不时击中她的心窝。女人在夜里抹眼泪,她想,猫并没有错啊。
小觅每天晚上都会钻进她的被窝,这让她觉得很温暖,漫长的夜晚变得不那么难熬,她闭上眼睛就能睡着了。
更让她欢喜的是,妈妈似乎没有那么抵触小觅了,这天中午,她瞧见妈妈偷偷给小觅买了鱼罐头。
小觅说:“女人都是母爱泛滥的。”
女孩儿点点头,“妈妈很爱我。”她想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嗯,还有爸爸。”
小觅用他那种慢慢的少年音说了一句老成的话,“不管多么艰难,总会过去的。”
女孩儿把小猫抱起来,她眨眨眼睛:“小觅,谢谢你。”
他伸了一个懒腰,喵了一声。意思是,我应该谢谢你爸爸,是他救了我的朋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