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CBD中心就在家门口有一个好处,就是春节间发生的所有大事小事,村上的江湖恩怨、是是非非,如此的繁繁总总,你想不知道都不行。
而今年不同,我中意的只有一总:那些但凡村里念过大学的,无论是村里的三位博士生(村东的肿瘤科阿航,村南的心内科阿霞以及儿科博士在读阿香)还是村里十余位硕士和本科生,他们春节回来过年,到家后每人都很安静,就呆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种,而那些早年就辍学,刚成年就出外打工的老少爷们们,恰恰相反,一个个都表现的非常热情。
从腊月二十三到年初五,只有除夕的团圆饭在家吃的,剩下的日子基本都在外面应酬。发小、亲戚、好友、喝五幺六,至少一天有一场酒。桌上的大学生们是光顾着低头扒饭,在外打工闯江湖的爷们却端着酒杯满屋子转悠,一件件陈谷子烂芝麻的糗事被他们三番五次的翻炒,惹得满屋人一波波哄笑不止。这一暮幕极具魔幻色彩而又很现实的春节宴席上的场景,想必是在无数个民间乡村悄然流行。
教育的阶梯在向上输送精英的同时,也在老家划了一道深邃的裂痕隐性的鸿沟。在竞赛场上侃侃而谈的大学生,面对大姑"读这么多书有啥用"的质问时会失语,在论文答辩时滔滔不绝的学士,面对二婶"怎么越读书话越少,书越读人越呆呢"的吐槽时虽生气却无力反驳,在学术论坛舌战群儒的博士,被三舅爷的一句"每月能挣多少钱?"搞得瞬间崩溃……。一帧帧真实上演的画面,一声声无力的回应,让无数的大学生,深切感受到文化人身份的撕裂和精神质疑的失语。
城市白领的价值观念,乡村青年的宗族伦理,两种认知和主导系统,遭遇到激烈碰撞,在以详图根置的土壤,人情世故为主的家乡,显然乡村青年更胜一筹。当老妈炫耀"我家娃正在写SCI论文"时,邻居毛毛哥新买的BMW轿车更能捕捉隔壁婶娘们的目光。价值坐标系的错位,无疑让读书成了封印乡音的咒语。
大学精英们的焦虑,他们背负着"全村的希望"返乡,却发现既改变不了老屋漏雨的现实,也展现不清自个论文里阐述的各种所学。读书读了数十年,既没有为家乡带来创收,又难以用所学解答疑惑。村里也是有旧学究,他们的话语权又很重,常常会用自己的认知和眼光审视当今大学生的含金量。或许他们不知道,时过境迁,明月还是那轮明月,可"大学生"早已不是旧时的秀才、举人了。即便是村上同龄人,也时常在潜意识里以稀缺和含金量高来抬高读书人,可只有学生自己最清楚,有些技能大学是没人传授的,学术有专攻,摆渡人渡的不只有乘船者还有掌舵自个。自己的主场根本不在这儿。这种无力感转化为沉默,以求自我保护,在七大姑八大姨的攀比中筑起无形的坚固高墙。
土地里养不出鱼,海里也长不出蜀黍。出外打工的群体,他们的生存哲学在乡土社会如鱼得水。在外盖房的老三是个包工头,熟谙人情世故,美甲店的丽丽也深懂察言观色。他们摸爬滚打练就的街头智慧,正是乡村社交所需要的。老家里的人情世故,他们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他们能精准把握每位长辈的喜好,见鬼说鬼话,见人说人语,适时递上的香烟,牌桌上故意而为之的点炮,这些社交都是他们一次次经受过社会的毒打后而获得。他们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的操作,可能会遭大学生们鄙夷和不屑。但正是这种经过生活淬炼的交往经验,构成了彼此稳固的乡土关系。也是乡村间与之俱来的特征,这也让太多读书人出走后难再融入的。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尤其是在老家村上,当大学生们还在为助学金发愁,而同龄的小伙伴可能已为父母翻新房子了。这种肉眼可见的"成功",在乡村舆论场上掌握绝对话语的,热情表象下是经济资本转化的权力。返乡务工者摸得着的崭新房子和大学生们看不见的预期,足以让"短视人"质疑,甚至沦为茶余饭后的闲谈夜话。
理智告诉我,在外务工不必以现实报酬攀比求学之人,求知者也不必以知识傲居轻易低蔑出外打工者。"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打工者应积极拥抱新事物,求知者也应看到每个人的努力而适时的参与。
真正的教育不应制造文化贵族,知识应该成为连接阶层的桥梁而非藩篱。我们需要完成认知系统的升级。既要保持知识分子的批判思维,还要洞悉乡土社会的交往密码。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来去自如的讨好生活,至少不会为现实不堪而窘迫,不会为精神撕裂而痛苦了。在保持学术理性的同时,也要围着火塘学做个蹩脚舞者。
说服自己。"予万物以理解,涵万事而有容",构建新的价值坐标系,找到自己的清晰定位。当代孔乙己是既能脱下"长衫",又能换上"桑衣"的。这是一种温和而坚定的文化反哺,会重塑乡村的价值认知,至少能缓解自我矛盾和心理的质疑。
说服自己,并非要做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而是一个能在不同维度自由的穿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