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藻成分的比对云州不能做，需要采集样本以后送到省城，这段时间的侦查工作也不能停，为了工作方便，焦勇让刑警队内勤收拾出一间屋子，让沈小林暂时住在那里。

浑身湿透的沈小林冲了个热水澡，躺在宿舍的床上望着天花板，隔壁是副队长袁磊的宿舍，传来阵阵吵嚷声，沈小林一听，好像是在打牌。

刑警队就是这么个地方，特别是下面的刑警中队，由于离城里的家比较远，所以一帮老爷们只能没事自己找乐子来打发时间，下班以后打牌、抽烟、喝酒，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沈小林把心神收了回来，将整个案件从头到尾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仔细地回忆每一个细节，以及可能被遗忘的地方。

他心里非常清楚，要分析刘大利被杀案，那么就肯定不能将另外一个刚刚发生的案件孤立起来，那就是刘芸芸被猥亵案。女儿被自己的班主任老师猥亵，做父母的肯定要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可就在这时候刘大利离家出走、失踪，被人杀害。

这也太巧了！

沈小林想着刘大利身上的每一处体表细节，生怕遗忘了什么——尸斑、球结膜、睑结膜、尸僵、硅藻鉴定、清晰可见的鞋印、张慧芬可疑的表情、现场那个失踪的男子、唐先兆的动机，以及那张有些“画蛇添足”的遗书。

他进入了一种类似于冥想的境界，所有与案件有关的事在大脑里有序地排列着，彼此之间似乎有着某种联系，可又说不上来有着什么联系。

最后，沈小林梳理了一下思绪，认为目前可以做的工作有三件事：第一，硅藻成分检验比对，老丁已经在做了；第二，抓捕唐先兆，需要根据线索追踪；第三，就是仔细检查那封遗书，看看有没有什么疑点。

想到这里，沈小林从床上一跃而起，去敲响了袁磊宿舍的门。

袁磊开门的时候，一股呛人的烟气从屋里涌了出来，房间里烟雾缭绕，几杆“老烟枪”正围坐在一张桌子前吞云吐雾，手里拿着扑克牌看着突然造访的沈小林。

“有什么事吗？”袁磊问。

“袁队，我想看一下刘大利留下来的那张遗书。”沈小林说。

“看那干嘛？我都检查过了，是刘大利的笔迹。”袁磊不耐烦地说。

“能给我看一下吗？”

“嘿！你小子，才上班几天，连我都信不过？”

段争光几个人更不耐烦，已经开始催促袁磊赶紧回来打牌。

“我告诉你，刑警不是这么干的，懂吗？要劳逸结合！现在是下班时间，有什么明天再说。”

袁磊说完就要关门，可看到沈小林还执拗地站在门口，愣在那里也不说话，袁磊看了一眼等他打牌的人，心烦地说：“哎哟我真服了你了。”

说完，袁磊走过去打开写字桌的抽屉，拿出几张有些发皱的信纸，塞给了沈小林。

回到自己的房间，沈小林仔细审视着这张所谓的“遗书”，由于刘大利没什么文化，连写字都是跟女儿学的，所以遗书写得很简单，只是歪歪扭扭的几行字：

“慧芬，这么多年我真是受够了，你从来没把我当成你男人，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拖累你了，我走了，你要是能找到我，就把我埋在河西我爹的坟那里，照顾好芸芸。大利。”

不得不承认，袁磊的工作做得还是比较细的，除了刘大利的遗书，他还提取了刘大利生前记账的两张信纸。

沈小林打开台灯，将遗书上的字体跟另外两张纸上的字体仔细比较，特别是相同的字之间的笔画习惯、写字的力道，沈小林都逐字进行了比对。

不知不觉半个小时过去了，沈小林的身体往椅子上一靠，闭上了眼睛，让出现在信纸上的字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十分钟后，他睁开了眼睛。从笔迹特点来看，除了最后一句“照顾好芸芸”写的力道稍微有些重以外，其他地方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可沈小林却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

既然笔迹看不出来问题，那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沈小林又闭上了双眼。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内容！沈小林突然睁开了双眼，一道凌厉的目光射在几张信纸上，紧紧盯住了“既然如此”四个歪歪扭扭的字——刘芸芸说过，刘大利没什么文化，那么他的书写习惯应该是非常口语化的，那就意味着他绝对不会用“既然如此”这种书面化的语言！

咚咚咚！

突然有人敲门，打断了沈小林的思绪。沈小林拉开门一看，秦宁穿着一条短裤，赤裸着上身端着一只洗脸盆站在门前。

“还没睡呢？”秦宁笑吟吟地走了进来，看到沈小林打开的台灯。

“嗯，宁哥你快来看。”沈小林拿起刘大利的遗书递给秦宁，“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秦宁皱了皱眉头道：“啥问题？你小子魔怔了吧？”

沈小林一脸严肃地说：“那天你让我去找刘芸芸，我了解到刘大利没上过学，只跟刘芸芸学了一些比较简单的字，可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写出‘既然如此’这样的词呢？”

“或许是刘芸芸也教过他一些成语呢？”秦宁说。

“不排除这个可能。”沈小林点了点头，“但我认为，现在有两个问题很可疑。第一，既然刘大利是被人谋杀的，那为什么他还要留下遗书呢？当然，你可以解释为他就是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或本来就要寻死却先被人杀了；第二，即使这张遗书是他写的，那么当时他也处在一个万念俱灰的状态，一个人在这种状态下还会用自己难以驾驭的成语？这不符合一个人正常的行为习惯。”

“秦宁说的对，我看你小子就是魔怔了！”袁磊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边说话一边提着裤腰带，走到沈小林面前，接着说道：

“出来撒泡尿都能听到你小子天马行空的想法，真绝了！”

“我觉得我分析得很科学。”沈小林迎着袁磊的目光说。

“科学个屁！”袁磊鄙视地看了沈小林一眼，“你觉得这些怀疑我没有过？根据我的调查，这个刘大利每次跟张慧芳吵架，都会离家出走几个小时，无非就是去村口的小卖部喝点劣质酒，而且，已经不止一次留下过所谓的遗书！”

听了袁磊的话，沈小林心里明白，自己分析的第一个疑点已经基本上可以排除。

“那你怎么解释他的遗书里出现了书面语呢？”沈小林不甘地问。

“除了给你的东西，我还提取了刘大利家里的一本成语词典，上面有刘大利圈圈点点学习的痕迹。”袁磊说。

“那他寻死前也不应该……”

“行了行了，别抬杠了，我看你小子是福尔摩斯看多了，关注点总是那么奇特，我告诉你，刑警不是这么干的，一个合格的刑警，有自己的侦查思路是好事情，提出疑点也可以，但一定要是建立在客观基础上的合理怀疑才有意义！”

袁磊的脸色有些不好，秦宁看见了感觉劝道：“嘿嘿！袁队，你别上火，小林也是想破案，你先回去吧，我再教育教育他。”

袁磊出去以后，秦宁还想劝劝沈小林，却发现他呆呆地坐在床沿上，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袁磊叹了口气，拿起洗脸盆走了出去。

秦宁不知道的是，他以为沈小林是因为案件思路被否定了而感到痛苦，其实，沈小林真正痛苦的原因是袁磊的那句无心之言。

“沈小林，你的关注点总是那么奇特！”沈小林想起了当初辛晴说这句话时的无奈。

他可以把一个案件抽丝剥茧，可以通过一个人的细节分析出他的心理，可是却怎么也学不会用正常的情商与人沟通，特别是与自己喜欢的女孩沟通。

可能没有哪个女孩会喜欢这样的男人吧。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雨点砸在泥土里发出的味道从窗外飘来，沈小林躺在床上裹紧了杯子，把身体蜷缩成一团，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沈小林刚起床，孙婕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同学聚会定在今天晚上，沈小林在电话里说自己正在一个专案组可能走不开，可孙婕语气很坚定，说是参加工作以后的第一次聚会，要求沈小林一定要到场。

早上八点，专案组例会准时召开，一帮汉子刚吃完饭，正在抽烟侃大山，沈小林进去的时候看了看袁磊，嘴巴动了动，又把话咽了回去。

丁延东没参会，一大早就带着分局技术室的人去采集样本了。按照原定的侦查方向，唐先兆现在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对他的抓捕自然是重中之重，焦勇调整了一下分工，除了袁磊和张建那一组，秦宁和沈小林也参与到追捕唐先兆的工作中来，可沈小林却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意见。

“焦队，我觉得目前还有一项工作要做。”沈小林说。

“什么工作？”焦勇问。

“我建议对刘大利的遗书进行专业的笔迹鉴定。”

沈小林此言一出，专案组的成员都很诧异，秦宁也是无奈地直挠头。众所周知，刘大利的遗书是袁磊负责审查的，沈小林在这个场合提出来要重新鉴定遗书，且不说其他的，但凡有点正常情商的人都会认为，沈小林是在明摆着质疑袁磊。

果不其然，袁磊铁青着脸等着沈小林，一言不发。

“理由呢？”焦勇问。

“我的直觉告诉我，遗书可能有问题。”沈小林平静说道。

“你的直觉？”袁磊再也憋不住了，开始怼道：“大哥，你才上班几天啊，就你的直觉？我干刑侦工作十几年了，什么样的案件没办过？哪个地方有问题我看不出来？”

“我们往往会犯经验主义的错误。”沈小林说。

“别我们了，你就指名道姓地说我袁磊不就行了？指桑骂槐的有意思吗？”袁磊白了沈小林一眼。

“袁队我不是那个意思。”沈小林解释道。

“那你什么意思！”袁磊怒道。

眼见着局面发展下去就难以收拾，焦勇摆手制止了两人的争论，大声说道：“磊子，你是老刑警了，注意自己对年轻同志的态度。”说完，焦勇又看了沈小林一眼说：

“我们搞侦查的，不能捕风捉影，但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既然你提出来了，那好，就办一下呈请鉴定的手续，让争光送到市局文检去，但是目前这个阶段，抓捕唐先兆的工作仍然是第一位的，都去忙吧，散会！”、

散会以后，秦宁把沈小林拉到一边，给了他一个脑瓜崩问道：

“你小子是真傻还是一根筋？”

“我只是认为这项工作应该去做。”沈小林说。

“看来还真是一根筋，你这样想啊小林，就算这项工作应该做，你不能提前跟袁队沟通一下吗？非得要在专案会上提出来？”

“他不会听我的。”

秦宁无奈地摇摇头，他算是“领教”了自己的这位组员，对案件很上心，也很有成为一个优秀刑警的潜力，但是与人沟通的技巧实在是太欠缺了，而且在他坚持的问题上，别说队长了，就是局长来了也不好使。

按照焦勇的安排，袁磊和张建继续顺藤摸瓜，追查唐先兆的去向。沈小林办完呈请鉴定的手续以后，也要和秦宁一起，沿着唐先兆的车辆轨迹继续追踪。

以前做鉴定都是填一张纸质的申请表就行了，自从智能办案系统上线以来，所有呈请手续都是在网上申请、审批，沈小林一个上班没几天的新警自然不会操作，于是秦宁就手把手地教了他一遍，好在沈小林的领悟能力非常强，很快就学会了并办完了所有手续。

唐先兆的去向再追查下去就要到林州了，为了方便，秦宁给林州市局刑警支队的同学打了个电话，然后开着警车带着沈小林直奔林州市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