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陪你去疯

01

从前我一直以为，此后余生惊喜最大的相遇便是久别重逢了吧。可过了很久以后的我才懂得，久别重逢也是这世上最狠毒、最惨烈的相遇。

我曾幻想过一万种我们再见的场面，也曾否决掉过一万零一次关于内心想见你的渴望。可我还是想你，风霜雨雪，都想你，想见你，只一眼，也好。

想知道你过得还好吗，但又怕得到答案。怕你过得好，却无关我；怕你过得不好，有心无力。

我又想这一生我们最好都不复相见。

然而命运无常：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不珍惜；错过的后悔，放弃的难过，重逢的不堪。

在侍应生的招呼声中，时漫漫看到了也认出了郑景，冉况况也看到了郑景，稍微辨认一下，她才认出来。想去打个招呼，站起来才意识到时漫漫也在这，有些茫然无措的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

时漫漫在看着郑景，郑景的目光也落在了时漫漫的身上。没有火花四溅，没有电闪雷鸣，没有含情脉脉，也没有愤懑无情，古井无波，且互相沉默。

目光里似乎看不出来一丝一毫时光留下的痕迹，没有往日曾有的深情，也没有今夕残存的怨恨。

郑景率先收回目光，对侍应生招呼有人在等，便向着时漫漫、冉况况二人的方向走来。一直站着的冉况况点头对着郑景身后的侍应生示意，郑景没有注意到。

“况况——姐，好巧。”

冉况况比郑景还要小一岁，但一直都是随着马肯那边，也叫况况嫂子，但现在不能这么叫了，随口就叫姐。然后目光转向了时漫漫：“晚上好。”

时漫漫没有开口，或者说不知道怎么说，冉况况打破了僵局。

“怎么几年不见这么客气了，我还小还小，别叫姐，别叫姐。”

“这不管年龄大小的事，在我心目中，况况姐可一直都是姐姐的形象。”郑景一本正经的说着，不仅把冉况况逗得笑出声来，时漫漫也有些忍俊不禁的样子。

“好了，不闹了。正好我还有事要去处理，没吃饭吧，正好漫漫也没吃呢，你陪漫漫吃，我请客，或者漫漫请客也行。”

冉况况意味深长的笑着说：“别着急拒绝什么的，我真的有事情，你们两个慢慢吃，我先撤了，记账就行。”

话音落下，默默地拍了拍时漫漫。郑景也没和她多争，笑着应下了。待冉况况走远了，郑景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着。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但二人都无意打破这难得的偶遇。

在郑景要续水的时候，时漫漫才开口，低着头，自然披散着的长发遮住了左边眼睛，状似随意的说。“以前没发现这么会说话啊。”

郑景放下杯子，等着续上水，平静的看着杯子缓缓注入水，笑着坦然：“人总是会变得，不是嘛。”

耳边听着的是郑景平静的诉说，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在四年甚至更久以前的时候。

人为什么会变，我也不知道。可能未来我也会变得似是而非的样子，但是，时漫漫，我保证那时候的我还是我，你只要还是你，其它的都不重要。

时漫漫回过神来，没有接话，叫来侍应生，点菜。自顾自得点完了之后，才想起来郑景，又在从侍应生手里拿过菜单递给郑景：“你还要什么。”

郑景摇摇头，没接菜单，只是对着侍应生开口说道：“我不吃辣。”

时漫漫愣了下，把菜单还给侍应生，犹豫了下，没问。郑景看出来了她的欲言又止，自己先解释。

“医生嘱咐我不能吃太刺激的东西。”

以前你最爱吃辣了。

时漫漫想着郑景从前特别钟情的口味，再听着郑景这么云淡风轻的讲出来。突然就感觉心口涩涩的，一股凉意直入心胸。

借着低头喝水的空隙，时漫漫没让郑景察觉到自己的状态，同样的，时漫漫也无法分辨出郑景平静的目光里藏着多少波涛汹涌。

02

菜端上来了，而时漫漫突然想要喝点酒。“我知道这儿有几瓶还算不错的酒，要不要尝尝？”

话已出口，就后悔了，刚刚他还说自己现在不能吃辣，应该是胃不太好。郑景有些疑惑的目光一闪而过，也没多想，不过还是轻笑着拒绝了：“我今天开车过来的，下次有机会在来尝一下。”

明显是委婉的拒绝，时漫漫没有拆穿，目光灼灼的看着郑景的眼睛，郑景笑着不与对视，只吃东西。片刻后，时漫漫收回目光，询问着，“味道如何。”

“还可以，很不错。”

“我开的。”

郑景停顿了一秒，然后又恢复正常。他听不懂这是时漫漫矜持的骄傲还是骄傲的矜持，他觉得自己此刻应该有些别的表现，于是波澜不惊的脸上挤出一抹笑。

“看你对这的熟悉程度有一点猜测到，主厨的手艺很不错。”

时漫漫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突兀的说这件事，但是自己想要听到的回答肯定不是这个，但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的是什么。

“我和况况姐合伙开的。”

“祝贺你们两个啊，都是老板了。”

这么官方的说话方式，时漫漫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气氛又安静下来，一直安静到晚餐结束。两个人在彼此都很尴尬的氛围里吃完了这顿坐立不安的晚餐，却都没有说离开的意思。

世间从没有不散之宴席，总是会有结束。二人又坐了会儿，最终还是郑景率先打破了局面。

“嗯，那我这次就占你这个老板的便宜了，我吃好了，就记在你这个老板的账了，下次换我再请你。”

“好啊，我等着。”

时漫漫用了整整一顿晚餐的时间，才从突如其来的相逢里回过神来，回归到自己平时本来该有的样子。

“那我先走了。”

“好，注意安全，小心开车，再见了。”

郑景看着笑意盎然的时漫漫，神色有些恍惚。四年前，自己也是同样的说了这一句话，然后竟然用了四年的时间，才等到再次相见。

只是，再相逢，时漫漫你还是你嘛，我已经不是我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

“好，下次见。”

格式化的笑容，不达眼底。时漫漫看着一步步走出去的郑景，头也不回的郑景。悲伤的情绪很突兀的就又再次涌上心底，胸口如被密密麻麻的针刺一般，泪腺紧接着就崩溃了。

泪滴一颗颗的划过惨白的脸和张张合合的嘴角，泣不成声，也没人敢来询问和安慰她。今天整个餐厅的灯光都是主打暖色系，为了配合一个顾客的求婚仪式。

别人的完美结局，温暖而幸福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而论到自己时，只有残忍，极尽讽刺的残忍。

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传来，还在用餐的客人好奇的看过来，有侍应生收到客人的反映过来安慰时漫漫。迎着客人责备的目光，想把老板扶到楼上包厢去。

才发现虽然止住了哭声的时漫漫，但因为之前哭得不能自已，伤心欲绝，现在整个人站都站不稳了，有些好奇也有些心疼没多问，只是沉默着把时漫漫搀扶着去了楼上。

从之前断断续续的哭声中，她也记住了一个很陌生的名字，准备和另一个老板说一下情况，让冉况况好好劝劝时漫漫。

“郑景……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03

政客最善于打人一个措手不及，记忆也是如此。

当年那么沉默决绝，不留余地的离开后，只留下来了一个行尸走肉的空壳，亲手拉出来又亲手丢弃。

那个始见到阳光，便把世间所有温暖都寄托在对方身上的少年，那个千辛万苦从阴暗寒冷的世界里爬出来，以为遇到的是太阳，是可以恒久存在有温度的男孩。

没想到的是，那是黑暗前的黄昏，冰川前的光暖。

美好从分别前的回忆开始，难过便从相遇就开始叠加。月夜下的城市就像一幅老电影的序幕一般，越深沉，越美好，越难过。

时漫漫整个人陷在沙发里，久久不能回过神来。他那么脆弱，都想着去面对，自己就这么把他抛弃了，让他一个人面对，他当时该是有多绝望，多无助。

想着想着，眼泪又不受控制的流出来。时漫漫，你不是这么爱哭的人的啊，不许哭了，不许哭了。

拿纸巾擦了擦了眼泪，沉默一会儿，翻开手机，看着手机微信上的那个几年没有过任何联系，却一直被置顶的联系人。

“对不起……”

发过去又秒撤回，无声的叹了口气，呆呆的看着窗外的月光。

郑景，我要吃这个。

想吃就吃，我又没不让你吃。

我想吃你买给我的。

在甜品店外，时漫漫指着一块蛋糕和郑景撒娇闹着，郑景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还是买了下来，时漫漫吃的很开心，还挖了一勺喂给郑景吃，郑景摆手拒绝，拗不过时漫漫的要求，吃了一小口。

好吃吗？

好吃。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时漫漫笑的很开心，郑景也笑了起来，两个人走在街边，漫无目的的闲逛。

一逛就逛到了晚上，到了钟情酒家餐厅。

时漫漫梨花带雨的在哭，口中一直对着郑景说对不起，对不起，郑景脸色阴沉，冷漠疏离，语气决绝不可挽回。

没有对不起，我们早就分手了。我们是毫无瓜葛的两个人，陌生人，懂吗。

郑景冷酷的态度，冰冷的眼神，让时漫漫如坠冰窖，寒冷刺骨。她扑过去扯着郑景的胳膊。

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们和好，好不好，郑景，你别不要我，别离开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泪眼朦胧，可怜至极。只是当看到郑景眼神那扫过来的刹那，那种冷冽，陌生的眼神，整个人都顿住了。她从来没有见过郑景这样的眼神，那是完全的疏离，真正的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甚至可以说那是恨。

时漫漫被郑景甩开，跌坐在地，无神的注视着郑景走远，耳边回响着郑景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分手了，四年前就分手了，是你甩的我，记住了，是你甩的我。所以请你以后离我远一点，远一点，不要让我在看见你，我不希望你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一次都不要有。

仇视的目光里，没有半分温情，全是深刻刺骨的冰凉的恨意，择人而噬一般。

请你滚远些，我会滚得远远地，也请你滚得远一点，行不行。

我都躲了四年了，四年了，你能不能放过我。能不能放过我。

时漫漫突然惊醒过来，只是一场梦。梦里是很常见的面容，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面容。醒过来了也没开灯，就是感觉有些冷，便裹着被子缩成一团，看看时间才五点钟，却毫无睡意。

脑海里一直回响着那一句话，我都躲了四年了，你能不能放过我，能不能放过我。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想好好解释的勇气，突然间泄了气。像准备了一宿的气球被人一针针全部扎破，有心再准备气球，没胆量尝试了。

不敢了，害怕了。

我躲了四年了，你能不能放过我。能不能放过我。

那声嘶力竭的声音，犹如困兽一般，冰冷决绝的不停在脑海里响起，仿佛在盛夏时节满怀期待等着雨的时候却突然跌入了寒冬腊月，摧毁了所有的热切，掐死了所有的迫切。

时漫漫觉得有些更冷了，冷的浑身在抖。这才十一月中旬，身上的冷意就比以往所有的冬季都更加凛冽透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