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看到一段对话,是个叫安东尼•德•梅勒留下的。
问:“我怎样才能获得来世?”
答:“来世即今生,回到当下。”
问:“我就在当下呀!”
答:“不是的。”
问:“你为什么这样说?”
答:“你并未放下过去。”
问:“我为什么要放下过去?过去的并非全都糟糕。”
答:“放下过去,并非因其糟糕,而是因其已逝。”
问了度娘才知道,这个安东尼•德•梅勒是印度三哥,也是个整天熬着鸡汤,唱“愿亲人,早日养好伤”的心灵导师。
如果没有理解错,三哥安东尼•德•梅勒认为:当下是个模糊概念,可以是“来世”,也可以是“过去”,取决的关键是对“过去”放不放得下。三哥教导我们要“放下过去”。原因是“过去”已经过去,需要做个了结,做个了断。
这话咋一听很提气,有“放下包袱,轻装前进”的意思。我的理解,要做到真正放下就要彻底和“过去”一刀两断。像我这样对“过去”思思念念不行,偶尔捡起来把玩一下也要有罪孽感。
可是要与“过去”了断、了结,可能吗?
中国可考的最长寿者是云南人李庆远,康熙十六年生,花了256年,一直到民国二十四年“过去”才“了”了。我们这些人没有李庆远一半好活的,不靠一蹬腿一了百了“过去”,可能吗?能够在活着的时候就“了”的,除了先天后天的痴呆,其他的我还真没见过。
我知道包括我在内的中国人都非常放不下“过去”。夸奖一个人,就说“老底子的事记得煞煞灵清”。担心一个人,就说“刚刚过去的事就记不牢了”。
三哥奇了怪了。干嘛要我们放下过去?他的“鸡汤”显然和我们灌过的一剂“猛药”在叫板。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有位俄国祖师爷就让我们“千万不要忘记过去,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结果好一阵“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人人把个“过去”牢牢记在心里,融化在血液中,唯恐和“背叛”沾上边。后来这句话很久没有听到了。听说俄国祖师爷从来没有说过这话,是中国人在儿童剧里假托的圣旨。
客观的讲,人生是个整体,由过去、未来和当下组成。当下很短,可以短到一秒。一秒过去就是“过去”,就有了铁板钉钉的事实。一秒未来就是“未来”,还云里雾里的不知究竟。一个人的脑袋忙完了杂七杂八,余下的空暇拿点东西填补填补,捡起“过去”捣鼓一下是最因地制宜的。只不过,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的事,在中国就有了“中国特色”。
中国人习惯选择“记住”。所以中国人记住的“过去”,往往是中国式的笑话和闹剧。
譬如阿Q,选择记喜不记忧。一些所谓的明星也是。
阿Q说:“我们先前比你阔得多啦!你算是什么东西”。明星说自己祖上,“清华大学毕业”,读过耶鲁、麻省、哈佛。再不济,也是进士,财政次长,“梁启超知己”。耿耿于怀祖宗十八代的辉煌“过去”,无非想沾点光。不如此这般岂“如衣锦夜行,谁知之者”!
譬如祥林嫂,选择记忧不记喜。整天絮絮叨叨的“王小二”们也是。
祥林嫂说:“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王小二”们说自己“老子现在噶苦,都是那个辰光个畜生害的。格畜生烧成灰,老子都记牢他……”那么苦大仇深的念念不忘,无非是为当下的窘迫和晦暗找一个心理平衡的理由。
前几日看到不少报道,说是一大帮像我这样年纪的人,热热闹闹的在重温当年二十郎当时的“过去”。他们着当年服装,唱当年小曲,跳当年舞蹈,喊当年口号,大有谁不说“青春无悔”就和谁急的架势。
“过去”是个人或群体的独特经历,无论酸甜苦辣咸,都实打实的影响了未来的走势。涂脂抹粉的“青春无悔”者们有选择性的记住了“过去”苦中作乐的“乐”,忘却了“过去”苦中作乐的“苦”。因为“青春无悔”者,今天的年轻人无法真切了解那段历史,以为“原来当年是那么有趣”的。而付出千百万青春代价的这段“过去”,对后世的警示意义恰恰在于——那是一场举国血淋淋的自欺欺人和万念俱灰。
还有一位年轻小伙子,看了选择性记忆的电影《芳华》,说了一句非常没轻没重的,却不失经典的评语:那种日子我很想过哦。整天蹦蹦跳跳的,姑娘又个个漂亮。只要我打死不学雷锋,找个老婆还不是分分钟的?
我们没有本事按照印度三哥的话去“放下过去”。我们又不愿意不折不扣的听俄国祖师爷的话“千万不要忘记过去”。于是,我们游走在“印度”和“俄国”间,交替着“好了伤疤忘了痛”的愚乐和“杯弓蛇影”的余悸。
怎么办呢?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