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三年转瞬即逝,甚至没来得及跟好友们郑重地道别,很是仓促。一个下午,两瓶白酒,两箱啤酒,八九个小菜 ,还有最后两行泪。
我们很是默契,谁都没出声,都憋着呢。只是眼睛确实不大争气。
饭店的名字也很应景,兄弟菜馆。
曲终人散。此后的聚会也总是缺些个人,缺些个感觉。
行李不多,一套铺盖,几件没洗的衣服,还有两双臭袜子;很是简单,就跟自己对这所学校的感情一样。虚度三载,脑子里没记住几点知识,身上倒是多了不少伤疤。成绩也从入学前的优良,到最后以三百多分的成绩结尾,甚至都不如其他几个更加不羁的朋友,没少让他们嘲讽。这初中生活可真是过的烂臭,比漏脚趾的袜子都臭上几分。
也许自己也有些嫌弃自己,我离开时对于这个学校的不舍和留恋没有太过浓厚。回忆起入学前对那位叔叔信誓旦旦的保证和对‘圣地’的憧憬,除了心中的几分苦涩,转身后留下的身影倒也算潇洒。
造化弄人,没想到还没过几个星期,我就痛哭流涕地感谢母校了。
七月天正热,赫赫炎炎。从车上下来,轮胎经公路摩擦地炙热,像是块藏起火星子的煤块。这扣着的蒸笼里一点风儿没有,稠乎乎的空气更让人难以呼吸。
为了尽早享受空调房的清爽,匆忙把行李卸下,没一会儿汗水已沁湿了短袖。其实行李倒是没多累人,主要还是那一摞摞厚实的书。
说来可笑,一个不学无术的人,却对那些大部分依旧崭新的书籍视若珍宝。在这方面倒也能勉强归为我的优点,从小学到初中的书都存在一个由狗粮小货架改成的书架上。虽说这种视若珍宝的行为有着几分对书本的尊重,但崭新二字,大有买椟还珠之嫌。
把最后一沓资料书和试卷好生安顿,正准备回屋享受一番,一位老奶便迎面走来。
老奶奶八十多岁高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田间耕作让她弯了腰,但还是要感谢那些劳苦的日子,让老奶如今的身体还是倍儿棒,就是有些耳背。
跟往常一样亲切地打声招呼,老奶先是惊讶我什么时候回来的,后又满心关怀地问问我现在几年级了。
听到我初中毕业,她一阵恍惚,像是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又过了这许多年。低眉感叹一番,接下来就是老奶老生常谈的话题了;什么你妈妈刚嫁来的时候怎么样;你爸爸小时候多调皮;你奶奶年轻的时候什么的。
这不是老奶第一次跟我说这些,但对她来说又好像是第一次。可是说来也奇怪,虽已听过多次,可每次听还是津津有味。这不单单是因为故事里有我最亲近的家人,还是因为我每次装作惊讶说‘是吗’之后老奶微微收起下颚肯定地说‘可不是嘛’,这种神情像是在跟我说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完了之后,我们两个还都意味深长地偷笑一番。
看到老奶这状态,真好。
老人是可爱的,跟她脸上的皱纹无关,跟她对一个没有任何血缘的后辈的慈爱有关。
我们家附近有很多老人,我跟她们关系属实不错,每次见面都会特别亲切热情地打招呼,帮点儿力所能及的小忙,有时还会闲谈一番,把她们夸的前仰后合。
这样的一个习惯也就导致了我在我们家附近,虽不说十里八乡,但也不小的区域里拥有不错的名声。
永远都是懂事孩子的代表,可能还是个别人家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在同学眼中我是个不学无术的恶霸,在兄弟眼中我是个坚实的靠山,在老师眼中我是颗‘老鼠屎’,在老人家眼中我是最懂事的孩子,在爸妈眼中我是个体谅父母没有叛逆期的儿子。对,就算在学校那个样子,我在家还是个‘乖宝宝’,会帮着收拾家务,重活累活从来都是我独揽,不让爸妈碰一下。
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是个矛盾体。
家里收拾妥当,又小住了几日,我们一家四口便启程去了焦作,因为老谢的工作根据地就在焦作。可是没想到这一次去焦作却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屈辱,也不算是屈辱,可能也是被否定的委屈。当然,这份委屈纯粹是罪有应得。
这件事发生在晚上,大伯一家和我们一家齐聚在我房间闲谈。我躺在地铺上,漫无目的地随意翻着手机,偶尔也会侧耳倾听他们在聊些什么。
一大家人齐聚一堂,难免不会拿孩子的学习开涮。说到中考成绩,父母一直比较担心我能不能考上高中。
我们当地的高中政策有些特殊,全县考试前两千名直接进入一所新设的重点高中,其他人再选择报三所高中的其中两所。其一自然是重点高中,还有一所中等的公立高中,最差的便是最后一所私立高中了。
我的两个志愿名额全是这所中等高中—一高,确实不屑私立高中。这可不是对所有私立高中的歧视,只是我们那儿的私立高中确实差些水准,老师同学间形成的文化认知也普遍让人会有这么想的倾向。
大伯小心翼翼地问过我的成绩,父亲苦涩地说道,不知道能不能上一高。旋即,大伯说的那句话像是高速行驶的列车狠狠地撞击着耳膜,竟出现了短暂的眩晕—他这个分数上个屁的高中,哪个高中要他。
虽然知道这是大伯听到我分数后恨铁不成钢的温怒,却不妨碍眼前手机的屏幕渐渐模糊,化作五彩的光团。躬身,咬牙,切齿,手中的被子也越攥越紧,五指发白。因为憋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胸口不断收缩,挤压,过会儿又是一阵颤栗。想要说些什么,也被喉中唾液封在了肚子里,引起一阵痉挛。
耳中大伯说他想办法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渐渐消失了……
那一夜睡的不香,脑子浑浑噩噩没想些什么,之后的几天也一直笼罩在这种阴影之下,笑中藏着些苦涩。
这不是我第一次辜负亲近之人的期望,上次还是初二的地理老师,一个漂亮的女老师。
在学校的这三年里,我几乎跟所有班主任的关系都形同水火,这也是一个小混混的必然。与之相反的是,我跟其他任课老师的关系大多不错,甚至有些老师还会在上课之余到我座位上话话家常。
初二的地理老师便是其中一位。
身为思维跳脱,不循规蹈矩的小混混可能本身缺少了些对师者极高的敬重,更多的是把老师当成朋友,倒是敢跟老师搭上一两句话,开上几个玩笑,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
跟地理老师的关系更进一步还得是一次雨后,像是电影中的情节。
距离上课没几分钟,地理老师匆忙推门而入。
许是出门忘带雨伞,又遇大雨倾盆,浑身淋了个湿透,头发也被秋雨打成一绺一绺的。说是出水芙蓉,可这词用在地理老师身上倒有几分可怜。
雨水沁了一身,心情也被打的湿透,甚至还被窜进屋里尖溜溜的秋风当成了特殊照顾对象。我坐在门口的座位上,实在心有不忍,我脱下自己的外套,直接走到讲堂上,帮正在低头手足无措地打理衣服的老师披上。
没去看老师转过头的表情,我把自己刚接过热水的水杯递到老师手上。转身坐到座位上,这才抬头笑吟吟地看着她。
老师脸上表情很是复杂,有惊讶,有欣喜,还有一些我读不出的什么。老师嘴巴张了张,又合上,是一种不知道说什么,可又感觉不说些什么又缺点儿什么的纠结。
老师把课认认真真讲完,让同学们自己复习刚刚讲的重点,随后就倚在门框上,披着我的外套,捧着我的水杯,开始夸我体贴,跟我话家常了。语气格外温柔。
从这之后,每次老师讲完课过来都会跟我聊会儿天儿,同样有嘘寒问暖。可恶的是轻松的聊天总是夹杂着对知识点的提问。
这般特殊关照并未持续太长,在一次期中考试之后,差不多就回归常态了,但比常态也好上几分。
考试成绩下来,地理老师那天比往常来的都早,放下书,就走到我座位,问我考的怎么样。
成绩确实难以启齿,也不能怒指乾坤错,只得艰涩地从口中挤出。
那一刻,老师的表情并不复杂,没有我读不懂的东西,只有苦涩和掩盖苦涩的笑。
我有些慌张,能感受到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离去,我问老师是不是让她失望了。老师没有直接回答,同样还是苦涩和掩饰苦涩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