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年关将至,杀年猪是当地的习俗。有钱没钱,杀年猪就是为了过个好年。对于小孩子来说,杀年猪就是年前的一场不可错过的年前大戏。主角、配角、观众已经凑足,只等好戏登场了。
秦巷村杀年猪的时间,通常安排在小年之后、除夕之前。
在约定杀猪的日子,屠夫是村里的长辈大爷,携儿子小虎一同前往。
长辈大爷本人,人高马大、滿脸沧桑,足有一米八以上的个头,脸上的络腮胡子如刷了一层油漆,黑色锃亮。
长辈大爷胸前围着一条布满油渍、血渍,泛着油垢亮光的黑色围裙,脚穿一双高筒胶靴,肩上横扛着一只宽约一米、长约两米的椭圆型木桶。
儿子小虎亦人如其名,虎背熊腰、面目俊朗,左肩上挎着一个大大的方型帆布背包,杀猪用的刨、刀、钩、叉悉数装在其中,右肩扛着一根长近两米、直径约两三厘米的“丅”型铁钎。
爷儿俩一前一后,直奔猪的主人家而来。
到场之后,放下肩扛手提的杀猪用具,找来一条结实的长板凳放在门前,从帆布包内找出两条细长的麻绳,爷儿俩一起翻身进入猪圈。
长辈大爷先用小木棍将猪赶到开阔地带,突然间,用双手闪电般地从猪的肚皮底下抓住猪的前后两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肥猪撂倒,小虎迅速扑上前去,用双膝跪压在肥猪身上,在肥猪的挣扎叫唤声中,迅速麻利地用随身携带的细麻绳,将猪的前足和后足捆绑在一起。
接着爷儿俩一人拎着猪的两只耳朵,一人提着猪的尾巴,将肥猪从圈内抬到门前。爷儿俩仿佛是配合默契的抓贼警察,“抓捕”过程干净利索,绝不拖泥带水。
门前的长板凳下,早已摆放了自带的椭圆型木桶,木桶内置一搪瓷面盆,盆内放少许清水,还加了十几滴香油,准备用来承接猪血。
准备停当后,爷儿俩将捆绑着的肥猪挪到板凳之上,小虎用双手紧紧抓住被捆绑着的猪腿,把猪牢牢按在腋下的板凳上动弹不得,长辈大爷从帆布包中取出寒光闪闪的尖刀,在猪的脖子上正反各摩擦了一下,瞅准部位,一刀从猪脖子插入直达猪的心脏,鲜红的猪血顺着尖刀喷涌而出,落在了木桶内的搪瓷盆中,盆中立马泛起团团红色血泡。
杀猪的现场虽有些血腥,但除了几个胆小的女孩子捂上眼睛不敢直视外,男孩子和大人们早已习以为常。
很显然,人们对猪肉美味的强烈渴望和期盼早已盖过了对猪的同情,更没功夫去思考猪在此时的感受。断了气息的肥猪被推下板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为了方便去除猪毛,小虎将捆绑在猪腿上的细麻绳松开,用尖刀在猪的两条后腿上各切开一个口子,将“丅”型铁钎从切口处插入,反复在猪皮之下捅出若干灌气通道,然后直接用嘴对着缺口,有节奏地将空气吹入猪的皮下。
约摸大半个时辰的工夫,被宰杀后的肥猪,就鼓胀得像一只充气的气球。小虎再用细麻绳把猪后腿切口处牢牢扎紧,以防吹进去的空气外泄。
然后将这只四足朝天的"气球”放入椭圆型的杀猪桶内,用开水慢慢浸泡浇淋,用类似刨子的去毛工具从头至尾将猪毛刮个精光。接下来先割下猪头,再开膛破肚,扒出猪的五脏六腑,交小虎负责打理干净。
长辈大爷则沿着猪的脊梁,用砍刀把猪肉劈成两片“肉瓢”,一片用铁钩先挂在房梁之上,另一片平放在肉的案板上开始出售,前来买肉的左邻右舍,早已按先来后到的顺序围成一圈,根据各家的喜好和需求提出想买的部位和重量,只见长辈大爷手起刀落,份量精准,一般内外离差均在一两范围之内。
乡下农民办事,历来讲究好事成双,过年买肉也不例外,无论买多买少,到手的肉块必须是双数,也称作“一肉一卯”,剁出的肉那怕斤两不多不少,长辈大爷也要再割下一小块猪肉(也称搭卯)予以赠送,这是多年来形成的规矩,家家杀猪时都是如此。
当年的绝大多数农民,待人实诚,短斤少两的缺德事从来不干,在农村的邻居家买肉从无缺斤少两之虞,多出一二两倒是常态。
因此就少了城里市民们常有的斤斤计较,多了乡下人所独有的轻松和喜乐。
农家杀年猪卖肉,一律实行先记账、后付款,有钱没钱,都可将要买的肉先行取走,然后再慢慢结账。
在当年的农村,并非家家都能拿得出现钱去买肉,允许暂时赊账,既给困难农户留下筹钱的时间,避免了眼下一时拿不出钱买肉的尴尬,更体现出农民相互间体谅和宽和仁厚。
当然,还债不越年,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也必须人人遵守,赊下的买肉账,在除夕之前务必要把欠款还上,这也是村民们长期恪守的信条。
实在还不上的,必须登门说明情况,重新约定偿还日期。
如三番五次逾期不还,还钱事小,失信事大。失信必然失亲,你再有困难就不好意思向别人开口赊欠。
待猪肉卖完,邀请左邻右舍吃“杀猪菜”,把杀年猪的“大戏”再度推向高潮。
主人家一边在卖肉,一边将打理干净的猪下水(包括猪的血、心、肝、肺、脾、胃、肾、大肠、小肠)烩成一大锅杀猪菜,家中场院宽敞的,邀请每户各派一名代表(一般以老人或小孩为主)前来分享。
不具备聚餐条件的,则采用将杀猪菜分送到户的方式和大家共享。
一家杀年猪,便成了左邻右舍都能参与的聚餐盛典,其乐融融的氛围令人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