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3.
“妈呀,这什么情况?”响河不禁叫出了声。
“你找到没?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不用,我找到了。”
“你找到了怎么还不出来?”
说话这会儿,耗子已经钻到小方桌下面。她和响河两个人缩着脖子对视着,膝盖贴着膝盖。
“你进来干嘛,不是不让你进来吗?”响河下意识地往模特的双腿中间靠了靠。
“看你蹲下面很久了,是不是有情况?”
“没情况。”响河感觉空间一下子被占去一半,遂往桌子腿挪了一步,头发被模特的裙摆擦到脸颊边。
“你看你,头发都乱了。”说着耗子就要伸手去帮她理头发。
“别,打住。我受不了你这样。”响河本能地后仰,头一下撞在横梁上,她吃痛,“嗷嗷嗷……”叫出了声。
“哎,你看你,我不过就想帮你撩个头发,你要这么大动静吗?”耗子窃笑道:“你别把我当男生不就行了。”
“我没把你当男生,况且你本来就不是男的。倒是我要拜托你,千万、千万别把我当女生看好吗?”响河受不了身为拉拉的吴皓总是对她做出一副极尽暧昧的举动。
“你在里面这么久,干什么呢?”耗子这么问时,响河用捂着后脑勺的手挡了挡模特的胯裆,但是耗子眼疾手快,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响河身后的人形女模特是坐着的,不巧今日穿了一条超短的牛仔裙,虽只是假人,但是真要往那个私密部位看,还是叫响河觉得害羞。谁料想,当她爬到桌子下捡口红时,竟看见有人用马克笔在假人的私处画了杂草般的粗短线条。
“这是阴毛吗?”耗子不以为然地问。
响河觉得耗子就是故意的,不答反问:“你们书吧还让变态进来?”
“不一定是变态啊,性瘾症、精神病啊这种也有可能啊,我又不知道的。”耗子伸长脖子,假装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响河蹙着眉,赶紧用自己的身子挡住。
“我看你好像很喜欢,不会是你画的吧?”
“才不是。肯定是调皮的男生捡笔的时候画的呗,你不用这么当回事儿。”
“哪个男生这么覅好?你们男生……不是,我是说,这个不是调皮捣蛋的问题,这已经是品性问题了,你懂吗?”响河被自己的话羞红了脸。耗子听到她说“你们男生”时不禁“噗”地笑出了声,“姐,原来我在你心里一直是个男生啊?”
“我说错了,哎,我不是说你是男生,我是说”响河顾自己解释着,不料这时候耗子突然凑近,睫毛呼呼眨了两下,用鼻子轻轻撞了下响河的鼻尖。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到原位,调皮地问道:“嘻嘻嘻,这样是不是更像男生了?”
响河盯着她看,愣了两秒,待反应过来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居然被一个小姑娘调戏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们在桌子底下干什么呢?”童欣边走过来边弯下腰看。
“干正事儿!”说话的是响河。
“就让你见识一下你姐的厉害!”响河狡黠地望着耗子,不等她接话,一个身影向前,她的嘴轻轻地在耗子唇上按了按,跟敲章似的。这回耗子毫无防备地被响河将了一军,输得一塌糊涂,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才讪讪开口:“姐……我没想到原来你这么开放……”
“知道我厉害以后就乖乖的,昂。”响河神气地用手指刮了刮自己的鼻尖,猫着腰从桌子底下一步一步挪出来。
一步一步,等她整个身子都从桌子底下出来后,她才发现童欣的脚边还有一双脚。她倏地抬头,正瞧见何峪风和童欣以一种异常迥异的笑容面对她。
“你什么时候来的?”响河抬头问。
“嗯……大概就在你说‘干正事儿’那会吧。”
“我就知道!”响河捶胸顿足,把头埋在膝盖里。
那边,耗子才反应有别人在,赶紧从桌子底下出来,猝不迭碰上猛然起身的响河,两人像追尾似的叠在一起,响河重心不稳,眼看就要向前倒去。
响河不知道自己在何峪风肩上趴了多久。她想离开他的怀抱,但身体却不太听话。刚才她起身太快,头一阵眩晕,眼前的何峪风变成了好多个何峪风。不料同时起身的耗子又在后边一推,把她推进了好多个何峪风中的一个。
还好,投进了。
投篮进框的欢呼雀跃在响河耳边起伏,但眼前还是模糊的一片,只有球落地的无限弹跳声在她心里“砰砰砰”地响。
何峪风把她扶到椅子里坐下。
“怎么样,好一点没有?”
“嗯,好了,现在能看清楚了。”
“晕不晕?要不要再坐一会?”
“童欣,你帮我拿风油精来,谢谢。”何峪风背对着童欣说。
“我这个用风油精没用。”
“你以前不是常用吗?用着总没事。”等到童欣把风油精拿过来,响河已经没事了。
何峪风说的是他们初中的时候。初中响河坐在何峪风后面,中考的时候也是。考试那天天气有些闷热,因为担心下午的考试会精神不集中,所以响河把风油精带进了考场。何峪风做题的时候闻到了风油精的香味,他知道响河就在自己身后,那一瞬间他竟然有种不自觉的舒心。
待他回过神,瞧见对面的耗子直挺挺地站着,也不说话。
响河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耗子,“都怪你。始作俑者。”响河得意地斜眼睨她。
耗子噘着嘴,灰溜溜地走了。
童欣这会儿没忍住,想起刚才的事,“咯咯咯”地笑起来,“刚才我和老板看了,真是吓一跳。”她指的是响河偷亲耗子的事。
“是说。”何峪风颇有意味地望着她。
“何老板?你们认识?”响河问道。
“不认识!我们,不认识啊。”童欣急忙撇清关系,“这位老板说来找你,我就带他进来了。”
“哟哟哟,老板都来了”响河嫌弃地挑眼看他,“童欣你别把他吹大了,整个天空都是牛,你们有没有看到?”
“哈哈哈,对啊,叫我何组长好了。我是她同事。”何峪风不动声色地对童欣说。
“你们应该认识啊”响河站起来,作势要走,“你们在陕西菜馆见过的啊,这么快就忘了!”
“是哦……”
响河没顾着他们又说了些什么,一溜烟走到吧台前,耗子把四杯咖啡和蛋糕打包好给她,毕恭毕敬地把她送到门口。
“你从刚才开始就一副缩头缩尾的样子……”响河转身打量着耗子,“难道是我下手太重了?”响河还在回味刚才的“敲章”体验,耗子见她身后的何峪风已经打开副驾驶室车门等着,遂喋口道:“快走快走快走!”
响河听她赶人,眉开眼笑地上了车,临了想起什么,忙探出头唤她:“耗子,耗子,帮她把安全裤穿上!不然像什么样子哦!”
“什么安全裤?”何峪风问道。
“没什么。”这种事叫她怎么开口解释,响河无奈地叹了口气。
响河一大早买了吃的就为了去趟仁爱中学。到校门口,响河下车填了登记卡,保安大叔才放心开门让他们进去。只有以学生家属的身份才能进校,响河拜托了之前那个住校的女生,以她表姐的身份进学校来参观。
“你是表姐,那他是谁?”正是下课时间,四个女生接过咖啡和蛋糕,开口就问她何峪风的身份。
“表姐夫咯。”何峪风快响河一步回答。
“哦……这速度够快啊,上次还说是同事来着。”
“吃你们的,小孩子怎么这么多话。”响河狠瞪了他一眼。
在她们眼里,响河是为数不多的听到她们说起早恋问题时没让她们以学业为重的大姐姐。
心之所向,情之所往,不是一句说教就可以改变的。就算脚步停止了,可路还在那里,即便只是静静伫立,眼神也会随着路延伸到远方。这种感觉响河知道,所以对于高中生恋爱的事她采取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
仁爱中学分初中部和高中部。成绩优秀的孩子可以考到其他高中,也可以直升高中部。除了优异的成绩外,拥有特长是直升高中部的一条捷径。曾经的晓岑有多么渴望进入高中部,如今就有多么痛苦。
响河抬头望着“艺术馆”三个烫金大字,心里像压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爱默生说,旁观者眼里的悲剧,未必是受难者心里的悲剧。晓岑说出口的“故事”是响河“听听就好”的悲剧吗?她不知道。
艺术馆呈圆环形,顶楼的圆心罩着钢化玻璃,阳光和雨水都看得见。馆内一共有六层,第一层是演播厅和阶梯教室,第二层是心理咨询室和活动教室,三四层是绘画教室,五六层是音乐教室。
响河他们要去的是二楼的心理咨询室。心理老师听明他们来意,非常合作地调出了课堂记录和心理测试单给响河看。响河并不是很懂里面的专业数据,但以往多多少少接触过一些。听着心理老师的分析,钱晓岑并没有什么心理问题。响河想起她朋友圈里为数不多的照片,突然意识到“微笑抑郁症”这个说法。
钱晓岑隐藏地太好了,竟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异常。
从心理咨询室出来的时候,响河听到了钢琴声。声音是从对面六楼的教室里传出来的。悠扬的旋律回荡在圆环形的艺术馆上空,把她的思绪缓缓带到高处。她抬头看,看向闪着光的幕天玻璃。突然,有一只白鸟穿过她螺旋式的思绪,直冲天际,“嘭”地撞向玻璃后又重重地摔回地面。响河吓得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那扇传出音乐的教室门仿佛被打开,门后,有一个人正诡笑着俯视她。
从艺术馆出来,他们两个去操场散步。
“钱晓岑最近还好吗?”
“还好吧,上次联系她的时候说是在接受治疗。”
“她妈妈陪她去的?”
“嗯。”
“啊……她妈妈最终还是知道了呀。”何峪风转头看着旗杆,顺着旗杆向上,太阳就在杆顶插着,像一颗会发光的棒棒糖。
“她妈妈曾经有很严重的焦虑症。”
“难怪……那她妈妈知道她自杀的事吗?”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不是说避开就能避开的。”
“你说这个社会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受了伤害的人去接着伤害别人,深陷泥潭的人把身边的人拉下来,难道大家一起难受好过一起幸福吗?”
“为什么这么说?”
响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旗杆,起风了,国旗被阳光照成一个扭曲的洞,明晃晃地,把何峪风的脸吸进去,头发吸进去,直到脖子也消失不见。
“你看我干什么……”响河眯眼看了他许久,专注的神情叫人看了心疼。
何峪风用手掌在她面前晃了晃。
“你刚才说什么?”响河回过神。
“我说,没想到你是那样的岳响河。”何峪风把响河拉到背光处,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刚才阳光直射响河的眼睛,眼前的何峪风变成了一个黑影。现在换何峪风站在对光处了,而响河眼前还是好大一片碎银般的湖面,荡漾着何峪风温暖的声音。
“我是怎样的?”响河笑着问。
“像耗子说的那样,挺开放的。”
“哈哈哈……是被丽秋和波波带坏了。”
“这样都行?”
“对呀。一年多才回一次国,她们说我回家跟旅游似的,所以她们就吃我豆腐,说来旅游是要敲个纪念章的。”适应了一会儿,响河终于能视物了。
何峪风又出现在她眼前,神情与刚才略有些不同。
“那我也要试试。”说着何峪风突然俯身向前。如他所料,响河本能地朝后退步。
“我开玩笑的!”他大笑着挺直身体,先她一步沿着操场跑道走了。
响河默默跟在他身后,望向远处的跳高垫。
既然是开玩笑,又何必笑得如此温暖呢,白白叫人悸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