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思昏沉,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叠影重重,只愿时光慢些,你老慢些。
放学回家,走到小区门口正巧碰到爷爷。前一天刚下过些雨,天色暮霭,一阵阵夹杂着湿气的凉风迎面而来,让人不自觉地扭头躲掉。旁边花坛里不知名花开了。点点淡淡的粉色轻轻缀在枝头,在这湿冷的下午先出些许春色,像是灰色界面中被拉开的一道缝,这缝里又射出耀眼的阳光,忽的感觉暖暖的。
“硬纸的话多少钱一斤?”
“两毛”
“要铁吗?”
“要的,铁好的话4毛”
爷爷在卖废纸。
“爷。。。”刚想叫他,但忽然我停住嘴了,因为我突然发现,爷爷啊,老了。
花白的头发被凛凛的风肆意拨在空中,每一根银发都在风中张牙舞爪的叫嚣着,本应该衬得头发主人更加精神抖擞,却不知为何,爷爷的脸竟显的更老了。那瞬间,像被一只手紧紧攥着胸膛,连呼吸也开始小心翼翼,莫名其妙的难受。你就这样看着你最爱的人慢慢老去,而你无能无力,他每一根新增的白发,每天都驼下去一点的背,每一次上楼速度都越来越慢的脚步甚至每天新增的药物都在告诉你:孩子,我啊,老了。
爷爷年轻时不是这样,每个人年轻时都不是这样。
我的小时候就是爷爷年轻时。当然也没多年轻,但那是我见过他最年轻时的摸样。
初春时的播种,深秋时的收获。与一般乡下人无异,他每件事都亲力亲为,事事要求做到完美,是个十分倔强的老头,脾气上来家里人谁都拿他没办法。听爸爸说,爷爷并非亲生,而是被曾祖父买回家的,曾祖母待她并不好,食不饱衣不足,还时不时遭受皮肉之苦,一气之下爷爷就离家出走自立门户了。那是的爷爷刚十八岁,年轻气盛,聪明勤快,很快就做了小队队长,后来是村长,再后来就成家,修房,有了三个孩子,到最后,子孙满堂。
其实看上去爷爷是幸运的,孩子个个体贴孝顺,总是最大努力满足他,不管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但我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很开心。
我知道,让爷爷最不开心的原因就是他的关节炎。这是他的老毛病了,近年来一直用药物维持着,一般人觉着没什么,他们会想,关节炎嘛,老人家都是这样,慢慢调养就好了,不至于不开心吧?他们不懂这种老年人的通病的桎梏,让爷爷失去了什么。
独坐在绿苔滋长的木窗下,泡一壶闲茶闲云野鹤的生活从不是他所喜爱的。爷爷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每天头朝地背朝天与土地打交道,整日在田间忙碌,回到家就里里外外忙农活,每天晚上累得筋疲力尽倒头就睡,这样子忙了一辈子的人,你让他怎能就此甘心闲下来品茶赏花?他喜欢那种忙碌生活方式,因为那样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有生命的,有能力的,是一个人。当然这是他年轻时的想法,现在他说:每天那样忙着,才感觉自己没老,还有点用。
他想回去,回到老家,回到那种忙忙碌碌但内心充盈的日子。
我懂,我都懂,但我不能随着他,我必须顾及他的身体,他需要人照顾。
“小铭”
“唉”
又看着爷爷走神了,今年觉着他老的特别快,快到我都跟不上他了。过两天就是清明,我不确定再过几个清明后我就会站在爷爷的坟前,甚至无法想象多长时间后就是他的葬礼,我不敢想。请别说我无情,他已经82岁高龄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一天不如一天,甚至这一秒能办到的事下一秒就不行了。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帮他,宽慰他,尽管,怎么样都没办法帮他掩盖脸上的失落。
“咱们去把阳台上的废纸箱什么的收拾出来卖掉吧,留着浪费地方,乱,老了,收拾不动了”
“嗯,好。”
帮爷爷打开单元门,看着他进去。在他后面静静跟着他慢慢上楼梯,好像比上次又慢了。二楼,20多级楼阶,停了三次。
每次和爷爷一起回家总是很难过。不是我矫情,是真的难过。拉开单元门一次比一次费劲,上楼梯停下休息次数一次比一次增多,去外面时间一次比一次短,而你只能静静地看着,什么忙都帮不上,扶他一下都会让他更加失落,难过好长时间,因为他不想承认他自己真的老了。以前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事现在拼尽全力也办不到了,喜欢吃的东西因为牙齿全掉光也吃不了了,想听的喜剧怎么都听不清了,都不行了,怎么就都不行了呢?明明还是这个人,怎么就都不行了呢?
想想,都很难过,何况当事人。
拿钥匙,开门。然后......在沙发上休息。他有些累了。
给他倒了些水,转身去阳台,将东西打理好,拎出来,交给收这些东西的人。
给东西称斤的时候,爷爷跟出来了,怕我弄错。他一直把我当小孩子,都忘了我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做什么都想在旁边叫着我。有次在厨房炒菜,他进来,指导我放盐,酱油,一步步安排的详详细细,生怕我弄错。其实我会,但还是按他的指导来,然后看他露出“看吧,你爷爷叫你做的菜好吃吧”的表情,笑容明朗,像小孩子一样。
结束后,他赶紧回房间躺下了,眉头紧皱,我轻轻给他盖上被子,最近天不大好,他关节又痛了。
蹑手蹑脚出去,慢慢带上门,怕清扰他的好梦。
只愿时光慢些,让爷爷,老的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