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八佾】3.5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大意】孔子曰:夷狄尚且有君长,不像中国之僭乱,反无上下之分。
东汉包咸注:“诸夏,中国也,亡,无也。”何休《春秋解诂》注“有而无益于治曰无。”由此可知,“诸夏之亡”有两种情形:一为无君,如鲁昭公被驱赶出国,国内八年无君。另一种是君位虚设,权落私家。如鲁“三桓”执掌国命达二百多年。
夷狄,据《礼记·王制》载:“中国戎夷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东方曰夷,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蛮,雕题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被发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中国、夷、蛮、戎、狄,各有安居、和味、宜服、利用、备器。五方之民,言语不通,嗜欲不同。”春秋时分中、东、西、南、北五方之民。居于中为中国,即诸夏。东为夷、南为蛮、西为戎、北为狄,他们的生活习性与中国不同,语言也不通。本章“夷狄”是将蛮戎也包括其中,特指中原以外的四方之民。
也有经学家认为“夷狄”不是以种族血统、地理方位来区分,而是以文化分、以礼义论。董仲舒云“《春秋》无通辞,从变而移”(《春秋繁露·竹林》)。比如《春秋·桓公十五年》“邾娄人、牟人、葛人来朝。”邾、牟、葛为中原诸侯,《礼记·曲礼》规定:“庶方小侯,入天子国,曰某人”,故此处称之为“人”,是夷狄之。《春秋》中“夷狄之”的一般书法是单称国名。如“晋伐鲜虞”,晋无道,故单称国名以“夷狄之”。韩愈《原道》云:“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而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论语此章之大义也在于此,夷狄虽无礼乐教化,但有尊长统属,权未尝分,兵甲赋税也未尝私,利归之国而祸必相救也,此即“中国之”,不似诸夏诸侯不知有天子,大夫不知有诸侯,篾弃君命,专权拔扈,国中筑城,利归私家,礼乐形同虚设,实已夷狄之。
东汉包咸称此“夷狄”特指楚和吴。春秋时,内诸夏而外夷狄。鲁成公、襄公之后,楚与晋争衡,东方小国皆为其役属。宋国、鲁国亦奔走其庭。鲁定公、哀公时期,楚国衰弱而吴国崛起。鲁国曾北面事吴,向其纳贡。鲁哀公十三年,吴国在黄池举办盟会,诸侯毕至。由此可见诸夏已听命于夷狄,而吴楚之所以强大,是因君权一统,而诸夏多为权臣瓜分,鲁为三桓执掌国命达数百年,晋三家分立,齐为田姓取代。故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此章另有一解,与此解完全相反。其意为:狄夷即使有国君,也不如诸夏没有国君而有礼义。主张此解者大有人在,当代论语大家钱穆、杨伯峻皆作此译。北宋邢昺言:“夷狄虽有君长,而无礼义,中国虽偶无君,若周召共和之年,而礼义不废。”公元前841年,国人暴动,攻入王宫,赶跑周厉王。政权暂时由大臣周公和召公执掌,历史上称为共和。故中原之优于夷狄是在于道,即文化高于夷狄,这也就是古代常说的“华夷之辨”。然杨树达先生截然反对此“种族优势论”,他说:“盖孔子于夷夏之界,不以血统种族及地理与其他等条件为准,而以行为为准。其生在二千数百年以前,恍若预知数千年后有希特勒、东条英机等败类将持其民族优越论以天下而预为之防者,此等见解何等卓越!此等智慧何等深远!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有“反对大民族主义”之语,乃真能体现孔子此种伟 大之精神者也。而释论语者,乃或谓夷狄虽有君,不如诸夏之亡君,以偏狭之见,读孔子之书,谬矣。”
我以为,如果《论语》的篇章是有意编排过的,那显然前一解与八佾篇中前两章的意思连贯,仍是对鲁国贵族僭越礼制行为发出批判,说他们目无君长的行为,夷狄不如。虽说鲁国熟习周礼,典章完备,成为各国观礼之地,但八佾舞于私庙,歌《雍》徹家祭,这都违背了礼的本质,“人而无仁,如礼何,人而无仁,如乐何?”苟无其本,繁文愈盛,只增其伪。故老子以为忠信之薄、乱之首。礼之本为仁,无本则薄矣,仪文郁郁,亦与夷狄无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