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题目良久,我陷入了沉思,久久不能落笔。我仔细回忆了与灿灿相识的过程,这是一个皮肤白皙漂亮的女孩,也是个身世可怜自卑又内向的女孩。
灿灿今年13岁,正是个如花般的年纪,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穿了条干净的白裙子,头发梳起扎了个小辫,长长的睫毛卷翘,身形修长。阳光洒在她白皙的脸庞上,皮肤底下的微小的血管都能一一看清——这是个漂亮的女孩,我在心底对灿灿下定论。
不同于以往贫困家庭的孩子,灿灿太过干净,文气,往那一站,我几乎以为这是来自普通家庭的孩子,除了她脸上略带漠然的表情。
“灿灿的爸爸在她三岁时被雷击中而死,她妈妈又虐待她,所以现在是我们在抚养她。”灿灿的姑妈早已对这套说辞驾轻就熟,与我絮絮叨叨地介绍灿灿可怜的身世。
这个女孩原本有个幸福的家,自从爸爸被雷击中而亡后,这个家就散了,来自安徽的妈妈把灿灿一同带回了老家,然而到了老家,才是灿灿苦难生活的开端。
原来在嫁给爸爸前,妈妈早已在安徽成了家,当灿灿来到妈妈这个陌生的老家时,迎接她的是一个新爸爸及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妈妈回家是真正的一家团圆了,而灿灿,却变成了这个家格格不入的存在。
新爸爸自然不会对她多好,而她的妈妈也会因心情不顺动手打她,在那几年中,灿灿的身上无一处好皮肉,最残忍时,这个母亲居然用烟屁股烫亲生女儿的下巴。
说起这段灰暗的经历,这个女孩面无波澜,仍是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而我却听得几乎落泪。
最后,这个她唯一但并不富裕的姑姑收留了她,灿灿开始改口叫姑父姑妈为爸妈。
姑父姑妈年纪大了,又不是县城人,在县城从事环卫工这份职业,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起早摸黑保证一条路的清洁,每月拿千把块微薄的收入。
为了探究她们的生活状态,我来到了她们口中的“家”。说是家,其实是一间不过11平方米的杂物间,屋内到处拉着各种电线,在老式拉线电灯昏黄的灯光下,一位老人躺在床上,灿灿姑妈介绍这是灿灿的奶奶,屋内物品让我仿佛回到了80年代,一台老式电视机,不能遥控,只能靠电视框下的按钮调频道,一只老式开水瓶,摆在电视机边上,几只纸箱装着杂物斜斜地靠在电视柜旁边,一只铁饼干箱立在电视旁,屋内两张并不大的床用帘子简易地隔开,床上乱七八糟堆了些衣服,由于朝向问题,屋内长期见不得光,屋子下面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回收站,她们又不敢开窗,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记者,快坐下。”姑妈热情地招呼我,然而在这个一览无遗的屋子里,除了床没有能坐的地方。“别客气,就坐在床上吧。”坐在别人床上是一件不礼貌的事,然而姑妈一再招呼我也就坐下了。
坐下环视一圈,我看到了一条被挂起的精致的白裙,剪裁良好,质地精美,与这个昏暗的家显得格格不入。顺着我的目光,姑妈讪讪道:“那是灿灿老师送给她的裙子,她特别宝贝,一直舍不得穿。”
在闲聊中得知,这间11平方米的屋子是环卫所领导看灿灿一家可怜没有去处而免费让他们住的,姑妈有个30岁的儿子,未找工作,未成家,有时一家5口就挤在这小小的11个平方里。
说起这个女孩的成绩,姑妈连连摇头,这个内向的女孩并不优秀,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她一篇写身世的文章在市里比赛中获了奖。
在从事记者这份职业后,我一直不赞同给予贫困生物质上的帮助。一是这样的方式会伤害到孩子那颗敏感脆弱的心,二是如果给钱能解决问题,是否会让孩子产生依赖的心理,事实上,大多数的公益也仅仅局限于给钱上,每年定额拿出多少钱便再也不管不问,这类做公益并不少见。如果确实存在燃眉之急,给钱不失为一种好办法,但如果像作秀一般地给钱,简单粗暴,这也能被叫做公益吗?
说起这个,我倒回想起了另一件事。某一天交通部门的一位劳模打电话联系我们,告知他将于某天某时某刻去给某小学的五名贫困生送上慰问金,希望媒体能到场报道。
这一通电话我不禁在心里骂了句娘,大张旗鼓,摆拍作秀,真正想要帮助贫困学生为何需要媒体在场?
然而,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最终我还是去了现场,劳模送慰问,也算是“正能量”。到了现场才知道,电视台也到了准备进行拍摄。人员一一到齐,劳模一脸春风,在校长及老师的接待下侃侃而谈,只有我注意到一旁低着头默不作声的五名贫困学生。
他们知道今天到这里干啥来了吗?他们知道有媒体会将他们的样子一一记录吗?他们的同学知道他们是贫困生吗?
太多的问号来不及一一解答,仪式开始,劳模在簇拥下一一把钱送到了学生们的手中,并嘱咐他们要好好学习,一旁的电视台工作人员在喊,这个画面好,等我换个角度拍摄……
人生总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就像灿灿那条想穿又舍不得穿的白裙,她应该穿上,穿上了它,她就像是一个漂亮的小公主,然而她却不舍得穿,这条白裙一直被挂着,甚至挂牌都还未摘。
该怎么帮助这个女孩?
我从姑妈口中得知,他们虽生活在县城,但活动范围却仅仅只有工作的这条路及那11平方米的家,甚至于县城内的地标在哪都不清楚,更何况县城里最著名的景点,灿灿一直想去,但50一张的门票让姑妈望而却步。
姑妈姑父加起来2000元一个月的工资,一家五口人,除了日常开销,这个清贫的家确实拿不出多余的钱来满足这个女孩小小的愿望。
这点小愿望,我当即为她联系了该景点,把她们的事与景点负责人一说,她们也很理解与同情,决定免费让姑妈与灿灿去玩,我给姑妈打电话,反复交代怎么去玩,找谁,联系方式一一给了她,姑妈在电话那头非常感谢,然而最后,姑妈并没有带灿灿去玩,即使是免费的,她嫌麻烦不识路。
除此之外,姑妈说灿灿周末都一个人在家看电视,我又去辅导机构打听,问人家能否在周末收留灿灿,让她帮着工作人员做一点事,只要辅导时能让她旁听作为回报就行。辅导机构听了灿灿的身世同意了,但是姑妈却又婉拒了。
我不明白姑妈对灿灿到底有几分真心,这个她唯一的侄女在她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存在,直到董哥的出现。
董哥热心公益,在城郊经营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厂,得知灿灿的身世后,董哥常给灿灿送去文具,礼物,节假日还会接灿灿至家中与他女儿一同玩耍。
在一次碰面中,姑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向董哥表示,这孩子你们喜欢就带去养吧,给你们当干女儿,或者你们喜欢带回家去。
当时我也在场,这一番话说得董哥尴尬又下不来台,董哥望了一眼媳妇与自家女儿,拒绝了姑妈的请求,姑妈仍不放弃,一直念叨着:“让她认你为干爸吧,你就收下这个干女儿吧。”
那天灿灿终于穿上了那条精致的白裙,像个骄傲的小公主。这是这个女孩第一次穿上这条漂亮的裙子,本应充满欣喜与欢乐,然而在姑妈像礼物一样把她往外送时,这个女孩眼里黯淡无光,她没有哭闹,没有拒绝,就像早已习惯了一样。
再后来,报社陆陆续续有热心公益的人找上门来,我第一时间为他们介绍了灿灿。但有的嫌弃灿灿年龄有点大,有的嫌弃灿灿成绩不够好,最终都未成行。
后来我再也未见过这个漂亮的女孩,只是听说环卫所的领导又给了一间11平方米的房子供他们住,他们一家五口挤在22平方米的房子中,至少面积比之前扩大了一倍。
不知这个女孩的生活是否安好,不过希望她未来的日子能被生活温柔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