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流水的声音从楼上的管道里向下传来,哗啦啦,哗啦啦,在夜半时分格外响亮。她醒了,在黑暗中挪动了一下手脚,大脑一片茫然,一时不知是在哪里。
恍惚间,她以为这是她的家,她的房间。
她身下是一张偌大的床。她睡在床中央,就好像一只小船漂浮在茫茫大海上。今天,这只船漂洋过海,横跨太平洋,漂到遥远的北京城来了。
她的腿在床单上轻轻滑了滑,感受着床单干净而细腻的美好。这床单是妈妈专门为了她的到来而找来铺的。
透过窗影,她依稀辨别出那个落地窗,又有一两秒,她恢复了对这个房间的立体感,分清了床的朝向,门在哪边。
现在,再清醒不过了。这里是北京,她父母的家。
她看了一下手表,凌晨1:05。
北京还没有暖气,房间有些冷,但她的被窝很暖和。妈妈特意翻出用新疆棉做的被子给她盖,厚厚的,但很轻,就像妈妈一直以来的爱。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从出家门到进家门,路上辗转了二十几个小时。谁说的来着,岁数大了,体力会下降。看来真这样。等她洗漱完躺下,感觉腰快断了。
妈妈煮了饺子。为了和陪女儿一起吃口饺子,她晚饭都没吃。妈妈从冰箱往外拿饺子的时候,她抬眼看了一眼一年多未见的老妈。妈妈眼角的皱纹似乎又加深了,手上的皱纹似乎又增多了。
她不到十点就躺下了,她得抓紧时间倒时差。
爸妈也都早早躺下睡了。七十多岁的老人,精力不如以前了,他们老了。
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她从天而降带来的热闹转眼烟消云散,反而好像她一直住在这里,像上学时期,这里就是她的家。
虽然睡着了,但睡得不踏实。睡觉时她想起儿子。清晨正要踏出家门时,本来睡得好好的孩子突然醒了,没穿衣服就从楼上哭着跑下来,让她本来轻松的心一下子充满别离的情绪。现在,他开心吗?
在那边,这个时间是上午呢,一天欣欣然开始的时候。
他上班照顾孩子能应付过来吗?
她东一下西一下地想着,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很浅。她的大脑在努力配合她适应北京时间。
尖锐的喊声把她弄醒了,她又一次在黑暗中挣开眼睛。男人女人激烈的争吵声从楼上传来。X你妈,女人在大喊,一遍又一遍,语气出离愤怒,男人嚷嚷什么含混不清。水泥楼板竟然不隔音,人尖着嗓子的嚎叫从楼上清晰地传下来,传到她空空的耳朵里。
女人在哭闹,一边哭一边骂,不停地喊叫;男人不停地埋怨,粗暴并重复。这是个什么人家呢,是新搬来的,还是以前就住这儿?为什么吵架呢?什么样的男人会惹女人这样哭个没完?
歇斯底里,胡搅蛮缠,没完没了,是两口子吵架的原始阶段,是每一对愤怒夫妻的撕逼模式。
被这些深夜充满违和感的噪音吵着,她心里烦躁得很。这是她到来的第一夜,没想到这么不太平。那些吵架的声音在深夜里听起来让人紧张不安。偶尔还有踱来踱去的脚步声,从天花板上清清楚楚地传下来。
她只能无奈地等待。她都听累了,那么他们总会有吵累的时候吧。
深秋的北京,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地铁里,公交上,那么多人前后左右地挨着她。到处是人,连灯光也是层层叠叠的,似乎要垒到天上去。这里的热闹永远不会改变。所有熟悉的气息又回来了。
人潮人海中,没有人在意她,他们视她为他们中间的一份子,这个城市在用这种方式欢迎她的到来。可她只是短暂的过客。或许,恋恋不舍的亲情会让她幻想停留。但她终究会匆匆离去,挥挥手,作别天边的云彩。
不知何时,楼上的争吵停止了,她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