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想一下,如果有一天,你没有微信,没有微博,没有手机,没有一切即时通讯设备;也不能坐汽车,不能坐火车,不能坐飞机等一系列现代交通工具;你的境遇不怎么顺畅,你内心始终放不下的那个人正在万水千山之外受苦,你会怎么办?
公元810年,31岁的元稹被贬为江陵士曹参军,随后又改授通州司马。公元815年,43岁的白居易被贬为江州司马。通州在今四川达县,江州在江西九江。唐代司马从九品。这两人真正是天涯沦落了!
被贬通州,身患重病的元稹,听闻白居易的贬谪,写了一首诗歌《闻乐天授江州司马》:
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
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好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那种震惊之极,犹如针刺;而当初,白居易在元稹初遭贬谪的时候,写下的诗句是“枕上忽惊起,颠倒着衣裳”,表现了他听到送信人敲门,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元稹来信的情状。元白友情之深,于此可见一斑。
后来白居易在《与微之书》中说道:“‘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此句他人尚不可闻,况仆心哉!至今每吟,犹恻恻耳。”在漫长的贬谪生涯中,两人就是通过这样的诗句,你来我往,相互抚慰。这样的诗句对于这一对贬谪天涯的患难友人来说,可谓是“家书抵万金”了!
那个年代是“车,马,邮件都慢 ”的年代,我们真的能懂得那个年代里书写的贵重吗?
白居易写:“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回梦见君。”(《梦微之》)
元稹写:“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酬乐天频梦微之》)
元稹写:“远信入门先有泪,应是江州司马书。”(《得乐天书》)
白居易写:“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舟中读元九诗》)
白居易大元稹7岁,公元831年,元稹死了,终年52岁。九年后,68岁的白居易写下另一首《梦微之》: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草树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一对知己,阴阳两隔。死去的化作尘土,活着的暂居人间。我读到了钟子期死掉后伯牙的悲痛,惠子死掉后庄子的悲痛。
斯人已逝的时候,再回顾当初的那些诗句,“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回梦见君”、“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这一回的《梦微之》,是再也收不到微之的回音了。年龄比白居易小的元稹在白居易的生命中留下了那么多的文字,然后又先于他死了。睹诗思人,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公元806年,34岁的白居易在长安送别27岁的元稹,曾写下《别元九后咏所怀》,其中有这四句:“相知岂在多,但问同不同。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
我相信“坐觉长安空”一定打动过你我。
作家沈嘉柯说过:“在乎一个人,惦记一个人,情到深处,这个人和你不在一个城市,你会觉得整个城市都空空荡荡的。”
此后的贬谪,你的城市里没有我,我的城市里没有你。
此后的死亡,或许是“同心一人去,坐觉人间空”。
都说知己难得,却又忍不住向往,忍不住寻找。
如果你和我一样羡慕元白的友情,却又感慨知己的难遇,那么——
不妨读一读古典诗词吧,如果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也算是和古人们神交了。这或许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知己吧。何况——
我常常觉得读古人的诗词,就像是读老友写给自己的信,是跨越时空的书信。是前朝的书生写给后来的我这个女子的。而且——
阅读的过程,不但是和前人讲话,更是和自己对话的过程,诗词可以不断唤醒你渴望的情感。
这也正是知己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