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把新桃换旧符(三)

快十五年了,这是章瑛毕业后第一次来到初中时代的校园。教学楼修葺一新,还增加了很多其它的教学设施,先前的模样已经不复存在了。只有凉台的那颗大樟树依旧没变,在时光的流逝中苍郁如往。它在这里看着一批批朝气蓬勃的莘莘学子带着梦想和期盼走向远方,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离别后,它会记得多少人,多少人又会记得它呢?

章瑛一个人漫步在校园,因为是春节,学校里空荡荡的,她寻着记忆中的路线四处逛着。那个她最爱的操场角落现在已经变成了堆放杂物的地方,远处的鹅形山在这样的阴云天也寻不着痕迹。

不知何时走到了校园的光荣榜前,光荣榜上,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一句句充满豪言壮志的座右铭,这种景象章瑛很熟悉,却又印象模糊,寻不清原始的真迹,她好像也是上过光荣榜的吧?

“这次月考,我们班又增加了两位同学进入了年纪前二十名,大家看过成绩单了,也知道我说的是谁了,希望大家都向这着两位同学学习,互帮互助,共同进步!”班主任很高兴,这次月考不仅是两位同学进入了前二十,就连班级的整体排名也进入了前三,这次他是真的喜不自胜。

“哎,我就是作文比你低了几分,不然我排名肯定在你前边。不过年级十七,我也很满足了。”章瑛看着成绩单喜滋滋却又故作遗憾。“把你的作文给我看看呗,让我学习学习。”章瑛眼巴巴的看着黄运,黄运看了她一眼,从课桌里拿出了语文试卷。

黄运的作文确实写得很好,有条理,有文采,还有感情,所以后面不管章瑛怎么努力的练习写作文,都没能超过黄运。那篇作文具体的内容章瑛不记得了,但作文的最后一句话,章瑛却铭记于心,而且作为她的座右铭,跟她的照片一起登上了当时的光荣榜。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是怎样的决心才会让一个初三的学生在作文中引用这样大格局大胸襟的诗句呢?章瑛当时没想过,只是觉得霸气,觉得这种意境和她当时想要考上县一中的目标很契合。

“怎样才能把写作水平提上来呀?”章瑛好奇的问黄运。“写日记。”“写日记?”“嗯,把你每天发生的事,每天不同的心情记下来。”“那我每天都是上课,有啥好写的?”“是没什么好写的,但是用文字记述,会让你对发生过的事情有不同的感受,就算是很平淡的一件事,你也可以用文字把它变得有趣一些。久而久之,你的语感就会越来越好了。”黄运像个小老师一样一本正经的讲着,章瑛也乖得像个小学生一样煞有介事的听着。虽然之前他们互帮互助的讲解过很多题目,但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了黄运认真的样子带给她的吸引力。

从那天开始,章瑛真的开始每天写日记,虽然每天都是上课,但她发现即使是同一门课,每堂课会因为老师讲授不同的知识而带来不同的学习乐趣和认知体验。而且除开上课之外平时一些她不会在意到的生活中的事情她也开始慢慢地记录到日记里。她的日记内容一天天的在丰富,写作的水平也一点点的在提高。经过一学期的日记练习,她的作文成绩有明显的进步,还得到了语文老师的表扬。

“当时怎么就信了他那番话呢?”此时的章瑛站在光荣榜前,心里想着当时的情形,眼角眉梢都露出了笑意。

章瑛离开了光荣榜,往校门外。毕业工作后的这些年,每次过年回来都是呆两三天就匆匆忙忙的走了,很久没有在这个小县城好好地逛逛了。没想到县城增加了这么多商铺,有卖衣服的,卖手机的,卖首饰的,还开了很多美食店,炸鸡,奶茶,火锅串串之类的,看来县里的生活也挺有滋有味的。章瑛一遍漫步一边环看街道四周,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街对角的一家KTV,她记得,这个地方以前是一家网吧。

那是周六的一个下午,章瑛的日记本写完了,她去文具店买了一个新的,回来经过网吧的时候正好看到黄运从里面走出来,章瑛有些惊讶,“他竟然会去网吧?”因为在当时的大人们看来,网吧是不良少年的聚集之地,而且网上信息良莠不齐,学校为了学生的身心健康在大会上强调过好几次,明言禁止任何一个学生出入网吧。

章瑛本来想走过街去吓一吓他,但一个女孩子从网吧里面走出来,跟在他旁边,明显和黄运一起的,他们在门口有说有笑的聊着,然后还一起离开了。章瑛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刚才想要逗一逗黄运的兴奋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可从里没有看到黄运那样放松的笑过。

周一早上,章瑛来到教室的时候,黄运已经开始背书了。章瑛慢慢整理好书本,心里犹豫着要不要问黄运那天网吧的事情,但最后还是没问。她看着认真背书的黄运,又想到前天在网吧前看到黄运,总觉得很不真切。

那晚章瑛写在日记里的文字,暴露了她的心思——她觉得自己喜欢上黄运了。喜欢那个呆板无趣,能记很多诗词却记不住方程式的黄运。喜欢那个不厌其烦一遍遍给她讲解语法的黄运。喜欢那个写字方方正正却又有点憨态可掬的黄运。但黄运会喜欢她吗?还有那个和他一起去网吧的女生又是谁?

就这样,在初三的最后一学习里,章瑛藏着心里的小秘密和小疑惑假装若无其事的和黄运做同桌。只是她会不经意的偷看黄运埋头学习的侧脸,会在黄运给她讲解语法时心跳加速,也会在她给黄运讲解方程式的时候变得温柔了。这一切只有章瑛自己知晓,那个木头一样的黄运还是跟木头一样。

最后一期月考结束了,章瑛和黄运依然排在年级前二十,也就是说,只要他们正常发挥,考入县一中一定没有问题了。章瑛在心里期待着,要是高中还能和黄运分到一个班就好了。

拍毕业照那天,章瑛在照完集体照后,拉着黄运说,“我们一起拍一张合照吧,纪念一下我们一年半的同桌时光。”黄运羞涩的点了点头。就在学校的凉台上,在那郁郁葱葱的大樟树下,章瑛和黄运拍下了第一张合照。

这张照片一直被章瑛完好的保存在相册里,那是第一张也是最后一张她和黄运的合照。除了这张照片,黄运留给章瑛的,也只有那些在日子本里无人知晓的少女心事了。

章瑛接到爸爸电话,叫她回去吃饭了,她从回忆中醒来,继续往回走。物是人非也许不是最遗憾的,遗憾的是,曾经的那个人,都还没来得及好好道别就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时过境迁,物换星移,又有什么能够回答章瑛,年少的那份感情是否真的存在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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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那天,章瑛和黄运分在了不同的考点,考完后她也没见到黄运,也不知道他考得怎么样,心里有点失落。章瑛按最保守的的估计,也能超过去年县一中的最低录取分数线不少,她想这次的数学也不难,黄运应该也考得可以,这样想着心里又有点高兴了。就等学校公布成绩的那天,她就可以见到黄运了。

果然,章瑛估计得没错,虽然那次的分数线有所提高,但她还是以高出分数线三十多分的好成绩稳稳地进了县一中。黄运也跟她考得一样的好,只是那天她却没有看到黄运,找遍了学校也没见到他。这时章瑛才意识到,除了是同桌之外,她对黄运一无所知,她不知道哪里能够找到他。在操场的那个无人的角落,章瑛哭得梨花带雨。

哭着哭着,章瑛想到了班主任,他肯定知道黄运在哪里,于是擦干眼泪向班主任办公室跑去。

“你的意思是黄运不会再回来读书了?”这是班主任的声音。“是的,我叔叔安排了他在那边读,所以让我来帮他取一下学籍档案。”这是一个陌生女生的声音。章瑛站在门口听着办公室里的对话,眼泪又流下来了。那一刻,她知道,黄运真的要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只是还没来的急说出口的感情,那个木头一样呆板的黄运是永远不会知道了。

那天章瑛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生活中不会所有的好事都降临到一个人的头上,在不同的时刻,不同的地方,总会有人欢喜有人悲伤。就像得知自己上了县一中时的快乐现在早已被黄运离开的悲伤所侵蚀占据,她流着泪,似乎把那十几年来没流的泪都一股脑的流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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