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再度自疼痛中醒来时，自觉已经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昨晚他闹了一整夜，东华也哄了她一整夜，瞧他的模样倒也不像作假，但凤九也没力气去想他真不真、假不假了，反正一切已经注定了不是吗？
凤九见东华背对着自己，在桌子前又像是忙着放血的模样。东华听到她醒了，便转过身来，手里也当真拿着一把匕首。凤九见状忍不住道：“算了，生死有命。”
岂料东华并不答话，而是走到榻边坐下，将凤九扶好成打坐姿势，接着在自己掌心划下一道血痕，又冲凤九道：“忍着点。”
凤九正疑惑间，东华拾起她的右手，也依样在她的手心化了一道口子。凤九瞧着自己显然是中毒颇深，那血流出来竟有些发黑。
凤九不明白东华的用意，这时东华已呈打坐姿势坐好，并将凤九的右手举至与肩持平，再将自己的右手伸出，然后与之紧紧相抵，方才合上双眼。
凤九缓缓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似在翻涌，身上也有些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流入她体内，同时又有些什么东西正在离开她的身体。
瞧着帝君合闭双目的脸上渐渐失去血色，而他的一头银发又缓缓蒸腾出丝丝白气，凤九不禁想到了那个可能，颤声道：“你……你在替我推宫换血？”
见帝君并不否认，凤九急忙想撤手，帝君却用另一只手紧捏住凤九的手：“若此时突然中断，你应知本君会有什么后果吧？”
凤九经东华提醒才想起，若此时强制阻断东华推宫换血，东华将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经脉尽断而死。
东华这话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可是如果不强行阻止东华，换血后自己身上的毒将全部转移到东华身上，也不知东华如何自处；而自己身上也将流遍东华的血，安然无虞。
他何苦要如此？当真是一个空前绝后的天地共主！凤九不禁道：“青丘的地位当真有这么高吗？天族的面子当真有这么大吗？你这样做，是要我欠你一世？”
东华并不回应，只是道：“还需运功两个时辰，你别说话省点力气。”
固然凤九不希望被东华救，可她更不希望东华拿自己一命换他凤九的这一命，这算什么？显得他自己情操多么高尚吗？且不说情操，凤九从心底里并不希望他因自己而受难。这毒来势汹汹，自己姑且扛不住，东华失去所有仙法，又如何能扛得住？更何况，东华还有他自己该做的事，这四海八荒还需他守候，不像自己，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剪不断的思念，只希望将来死状不要太难看，倒教爹娘姑姑他们看着难受。
这样想着，凤九又提起一口气，看着眼前专注为自己推宫换血的东华。忍不住叹道.，他现今待她如斯，虽然不是因着她所想的原因，但自己倒也着实不能再去怨怪他。
凤九突然一个施法，将东华刚刚割破手心、放置榻旁的匕首夺过来。东华感觉到劲风一扫，忙睁开双眼，就见凤九左手拿着匕首正抵在脖子处。
东华惊道：“凤九你在做什么？”
凤九微微一笑：“我虽然不能阻断你替我换血，但你不能阻断我选择做一个死人。”
东华道：“凤九，不可！”
凤九义正言辞：“四海八荒都在等着你，我岂可让你因我而丧命。情之一字，足死亦足生，逐死亦逐生。但帝君你大概是不懂凤九在说什么了。”
东华劝道：“凤九，你把刀放下……”
凤九续道：“都说绿水无忧，因风皱面；青山不老，为雪白头。我只希望来世，一定不要我让遇到你，纵使我是绿水青山，你也不是和风白雪，你是人间最无情的石头。”说罢便要拿刀去抹脖子。
“不要！”
凤九正待闭目就死，却发现一刀封喉的滋味并没有如约而至，睁眼一看，原来是东华徒手握住了那把匕首，而东华的血也顺着匕首一滴一滴流下来。
凤九见此情景冷笑一声：“我现下有法力，可以变得出无数刀剑来，凤九倒想问问帝君，你能阻得了几次？”
东华本来心下庆幸阻止了凤九的自戕，岂知听凤九一言后，脸上倍增颓色：“凤九，就让本君救你，如此不好吗？”
凤九的眼神透着坚决道：“凤九受不起，那岂不是坐实了凤九存心要害你。你不要以为替我换血后，我就会领你的情。待得你运功结束，凤九即刻间散尽全身血液，绝不占你东华帝君一丝一毫的便宜。否则，我若到了幽冥地狱，恐怕也不会安心。”
东华见凤九一副冷傲到底，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也毫不怀疑凤九说得出做得到。但，此时最重要的还是替凤九推宫换血，此事不宜再耽搁。其他旁的担忧，只能以后再见机行事。因此东华重新的专注心神，不再同凤九争辩。
两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将全身血液都换给凤九后，东华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下来，缓缓的撤回手掌，再舒了一口长气，暗叹凤九的这一劫算是过去了。
凤九的身体还很虚弱，经过这么大的一番体力消耗，刚刚换血的她全身颇有些摇摇欲坠，脸色也像纸一样白。
东华忍不住把凤九抱入怀中，安慰道：“没事了，你身上的毒已经去除了，别担心。”
凤九歪靠着东华，想到是啊，她身上自然没有毒了，因那毒已尽数转移到帝君身上。他凤九又欠了东华一个大大的救命之恩，是万死不足以为报、以身却不能相许的恩德。以后呢？帝君仍然如从前一样视她，也许要更甚从前，毕竟自己如个蝗虫一般，连帝君的血都吸干净了。她该如何自处？她实难面对帝君未说出口的责难，也难面对自己成为了一个拖累帝君的累赘，更难面对一个该去恨、却偏要止不住去爱的无情之人。可是，帝君又该如何续命？他固然不是真心关心凤九的生死，可是凤九做不到他那般地步。最不想拖累的人，最不想被施救的人，偏偏都一一应验了。这一切要如何还？每一笔欠下的都是债，每一笔想还却不得的则都是存心的爱。
你令我生，却实在是将我带入了比死还不如的境地。现在再没有存心的爱了，这一身的血是你的，我便将它尽数还给你，我要干干净净、不脱不欠的走。
凤九自东华身上缓缓移开，然后定定的望着东华，东华关切道：“好些没有？身体还疼吗？”
凤九将东华眉心一点，施了个定身咒，东华便一动不动了。东华察觉到不妥，盯着凤九道：“凤九，你要作甚？”
凤九略带激愤的自说自话：“帝君你是不得不救，内心却实恼恨我到了极点，如今你我互相怨憎，何必多此一举？凤九死了，帝君你也解脱了。不管是三生石还是什么四海八荒，我把你还给他们。”
说着便用法术再度变作一把匕首，对着手腕狠狠一划。
东华一声惊呼“不要！”，只见那血液瞬间就将床榻染红了一大片，好像是在一片雪白中开出了娇艳的花朵，竟然鲜活出了一丝美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