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脚步声近了,到门口了。
街头,路边,小市场上到处可见卖春联的。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小时候的场景。
一大早,妈妈已打好一碗浆糊。我们也都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妈妈喊一声,就全起来了。谁又能舍得睡懒觉——今天过大年了呀!
哥哥敲掉屋檐下的冰溜溜,我和姐姐捡起来,当剑耍。贴春联的时候,三哥站在大板凳上,我们在下面“往左一点”“往右一点”的指挥。猪圈上的对联、粮圈上的“福”字,我和姐姐抢着贴。我们的旧棉袄上是新罩衣,脚上穿着妈妈做的新棉鞋,在雪地里蹦跳,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贴春联,过大年。
贴过春联,早饭都不想吃了,就着急等着中午妈妈做的一桌子好吃的!
贴上了春联,房门都变得好看了。庄上转一圈,家家门上一派喜气,整个村庄就笼罩在这喜气之中。
我们小时候,每年的寒假,老师总布置一项作业——搜集春联。我可不需要拿着本子和笔去人家门前记呀,我大哥就有一本书,上面有许多对联呢。
在我的记忆里,过年前我们家最忙的就是妈妈,她要蒸馒头,搂老粉,炸丸子,炒年货……然后就属大哥了——他几乎要写一庄子人家的对联。他从大年前几天就开始忙了。
那时的大哥,穿着蓝色中山装,上衣口袋里别着一支钢笔。端坐在桌前,凝神写字。我安静地立在旁边看他写字,他写好一张,我就小心地“端”过来,放在当屋的地上晾着。不时有人进来,腋下夹着红纸,手里卷着烟。站会儿,等大哥写好手里的字,交待几句,然后丢下红纸先回家忙了。
大哥的记忆真好,一摞子的红纸,他能记得分别是谁家的,要写几副对联。好像他在裁纸的时候一切就有了定夺。那时候,大哥也还是个高中生,不知道他怎么有那样的能耐。我小小的心里,满是羡慕和自豪,觉得大哥是最好看最有才的人!
小时候听奶奶说,从前的穷苦日子里,每到过年,再穷也要买点红纸的,没有笔墨,没有人会写,就用小碗蘸着锅灶底下的黑灰化的水,扣几个圆圆的圈儿。家家如此。
想想,那些圆圆的圈儿是对来年的多么美好的祈盼哪!就如杨白劳给女儿扯的那二尺红头绳;如艰难的穷苦日子攒下两碗白面,留过年时包顿饺子。
妈妈说,我大哥读小学二三年级就开始给家里写春联了。那时奶奶高兴地说,不用画圈儿了,我大孙子能写对子了!她满村地跟人炫耀——去我家吧,我大孙子能写!
一般都是在大年前的晚上,庄上人家拿来的红纸都写完了,大哥才开始裁我们自己家的红纸,开始写对联。有时,大年三十的上午也会断断续续有人夹着红纸来,大哥就一直忙到午饭前。
读小学的时候,在大哥洗毛笔之前,我也会抓过他的笔,在裁下的废弃的纸头上学着写几个字。记得大哥也曾经教过我写毛笔字,他在我的手心里塞着一团纸,让我体会空拳握笔。也曾想着要像大哥那样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可惜,玩心太重,坐不住,没坚持。
读中学的时候,大哥曾写给我一副对联——门对汴水堪坐赏,室藏雅书可静读。当时贴上它的时候,确是把大哥的期望与督促记在了心里,然而后来的几十年里,只顾忙着奔波于生存与温饱,步履匆匆,错过许多风景,更没读几本书。现在想来,只恨时光不能倒流。
后来流行买春联,大哥过年就不那么忙了。但我们自己家的春联还是大哥自己写。
后来我们都各自成家,图省事都不叫大哥写春联了。
庄上也有人家过年不贴春联的,那是有亲人去世的人家,得守孝三年,才可以贴红春联。
母亲离世,我们几家已经三年没有贴春联了。不仅是没贴春联,连大年三十那顿年饭,似乎也都是草草的。虽然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在大哥的带领下,我们陪着父亲喝酒,努力说笑,但似乎却怎么也没有年饭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