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思伟
上旅游区的客车再过二十五分钟才到。
他提着赤赭的旅行箱和她到“喜来登”饭店门口的桌旁坐下。
“丽,想喝什么?来两瓶健力宝,好吗?”
“还不如买些新鲜的三华李来吃?”她用小手绢揩了揩额上微微沁出的汗珠说。
不一会,他拎了一小袋未成熟的三华李过来,到饭店里面用水洗干净,出来放在桌上。
“哎呀!太酸了,我吃不得!”他咬了一半,就做了个鬼脸,吐出来。
“太酸?哪你去喝健力宝吧!我觉得挺好吃。”
他唤侍女拿瓶健力宝来。
“丽,我想,您还是堕了好?”他吸了一口说,声音很小。
“为什么?”她吐李核反问。
“我想您这样做,对我们很有必要。”
“为什么一定又要堕,不堕不行吗?”她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晕。
“当然,不堕没有什么不可以,只是我们的愿望难于如愿实现。”
“为什么呢?”
“我们还没登记。”
“那现在就去登记吧!”
“还不能够,爸爸反对我们……”
“当初,您不是说,您爸非常赞成吗?”
“是,当初他是这么说。可现在,他脑子糊涂了。”
“已经堕了两次,我怕日后会……”她闭上眼,低下头,用手绢擦了擦眼眶,没说下去。
“丽,您那么年轻,才19岁,哪用担心?”她没有作声,看着桌下自己的双脚。
“其实,”他深吸了一口健力宝说,“不单是您,许多人都如此。四、五次的都有。”
“我知道。我只是担心我们以后会不幸福。”她没有抬起头说。
“不,我们将很幸福,就像现在一样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不,到那时一定不幸福。”她的声音从桌子底下传过去,带有几分执拗。
“唉——”他见她这么说,叹了一声,“我这样的人实在可怜到没法可怜的地步,丽,您知道,为了您,为了我们,我花了多少心血?——钱花了多少,我不计较……”他诅丧地说。眼泪几乎要涌出来。
她揩去脸上的泪痕,咬了咬牙说:“俊,别难过了,我去……我去,旅游完了就去。”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特别明亮,刚才的那副脸相好像是在戏台上做的一样。“是呀!您就不要让我太伤心了。爸爸骂我是贱骨头,她又骂我是狠心贼。”
“谁骂您狠心贼,她……她是谁?”
“噢,噢,就是……就是我的邻居刘老太太。……她有一天来我家聊天,聊天,听爸爸说了您……您……”他惊慌失措地回答。
“你撒谎,你骗我,你……你,你快把真相告诉我。否则,我就不去医院。”说这话时,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唇和手指都在抖动。
他没有回答。闭上眼睛,木然地坐着。
“俊,是究竟怎么回事?她是谁?你说呀?是怎么回事!”
“唉,丽,您知道自从那天傍晚在文化公园遇见您,我就一下子钟情于您;但是,我欺骗了您,我有妻子和女儿;但是,我又不能没有您,所以,我就下狠心跟她离婚;但是,她,哭了一年都不肯离婚……”他脸上还是没有表情。
“呀——”她眼前倏地一黑,肚里一胀,“咕噜啦”呕出有李子碎屑的青水来。她有气没力地靠在椅背上,摇摇晃晃。
他赶快过去扶住她,惊呼:“丽,您怎么啦?怎么啦?我送您去……。”
“喂!先生,那边有卫生院,”刚才那个侍女手指了饭店后侧说,“我帮您送她去。”
她,闭着眼,摇了摇头。脸色像天上的浮云一样苍白。
待她平静下来的时候,他发觉站门口候车的人不见了,就连卖水果的女人也不见了。
他们因此也误了车。(原载《广州青年报》1988年7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