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红梅

爱情无关生死,爱情高于生死。

                                          ————题记。

一弯明月,一山残雪,一座孤桥,一个草屋。

屋内,一张桌,一把剑,一壶酒,一个人。

桌是好桌,檀木漆黑。

剑是宝剑,两弯秋泪。

酒是美酒,千里飘香。

人是妙人,顾盼神采。

夜,越深越寒;酒,越来越少;人,越喝越醒。

酒,是个好东西,也是个坏东西。它能让快乐加倍的快乐,也能让忧愁更加的忧愁。

“借酒浇愁愁更愁。”

忧愁的人,醉酒后,更容易想起过去,那些本该忘记的过去。

人有时候很奇怪,该想起的事情总是想不起,该忘记的事情永远忘记不了。

对于他来说,回忆过去就是增加当下痛苦。当然,痛苦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它证明他还活着。

月光,静泻于山岗之间。

山是老山,蜿蜒起伏。一场大雪,掩盖了山树的苍绿。而满山银白,何尝不是一道靓景?

山脚处,一间草屋,坐北朝南。屋前有棵梅花,于月光中静静绽放。

不远处,一人影踏月而来。

此人头扎方形头巾,身着浅蓝长衫,身形略显佝偻。方面孔,箭字眉,胸前白须髯髯。观其年纪,五十上下。显然是位老者。

老者走至梅花旁,见梅花已开,两眼放出兴奋的光芒。

他靠近梅花,把鼻子凑近花瓣,深深地吸了口,一股幽香侵入肺腑。

“阿梅,快来啊,阿梅。”老者冲草屋呼喊。

话音未落,房门打开,从草屋里走出一位老婆婆,满脸皱纹,头发银白,走路摇摇晃晃。

“哎呀,老头子,咱们的梅花终于开放了。”老婆子拉着老者的胳膊,仰望着老者,亦是满脸欢喜。

梅分多种,他们这种“烈焰多萼”,是梅花中的极品,对土壤和天气的要求很高,很难栽种。为培植这株红梅,老者可谓辛苦异常。

十年,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不算短的一段时间,他都用在了这株红梅上。选种,培育。因为地域其有原因,前几棵没等到开花就死了。如今,这株红梅能在毫无征兆地开放,给他们带来的惊喜和感动溢于言表。

“梅影横斜月光浅,暗香浮动夜已深。”

老者搂着老伴,静坐梅前,赏花观月。

欢乐的时光总是易过。天渐渐寒了,月亮也斜挂西天。老者伸了伸懒腰,极不情愿地摇醒熟睡在他胸间的女人。

“阿梅,回屋吧,小心着亮。”

老婆婆点点头,两人并肩起来,手挽手,进了房间。月光透着窗棱照进房内,望着皎洁的月光,老婆婆无以入睡。

老者看了老伴眼,道:“要不我摘一朵,摆在床前?”

“你要小心,别把花弄痛了。”老婆婆叮嘱道。

老者披衣起床,打开房门,一股冷风迎面吹来,带来丝丝寒意。老者望着红梅,心里愈发感动。这么冷的天,还把美丽带给人间,真是辛苦它们了。

心想着,走到梅前,正要弯腰摘花,忽然看到地上有一个东西,月光中,灼灼生辉。老者弯腰捡起。是一朵梅花,异样的红火,异样的漂亮。唯一不同的是这是一个用纯金打制的梅花。

老者的心“咯噔”一下,整个人犹如掉进了冰窖里,双手颤抖,脸上的肌肉也不停地哆嗦。“梅花令”老者惊恐地说出了手中物件的名字。

无怪乎老者的恐惧,如果我们能明白老者的过去,如果我们知道老者隐居这里十多年,如果我们能明白“梅花令”所带来的是怎样的灾难。我们就能体会到老者的恐惧是人之常情了。

“老头子,你怎么了?还不快进屋?”老婆婆在屋内喊。

“这就来。”老者急忙把“梅花令”藏起来,胡乱地摘了朵梅花进屋了。他把梅花交给老伴,未脱衣,躺在老伴身边。老者闭上银镜,努力不让自己想方才的事情。

他希望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又或是自己看花了眼,根本没有什么“梅花令”。都十多年了,自己隐姓埋名,该发生的事情早就该发生了,何必等到今日?可,当他的手触及到那个冰冷的东西时,瞬间就把他拉回了现实。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完了。‘梅花令’出现,一切都完了。”

他翻来覆去老是琢磨这件事情,弄得老婆婆也睡不着觉。她用手推了推老者问:“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腰上的伤又复发了?”

“嗯,啊!”老者含糊道,“或许是吧,今日上山打猎,不小心摔了一跤。”

“我就说你,刚下了雪,山上路滑,你就别去了。可你偏不听。现在倒好。明日啊,你到老王那里抓几服药,老是痛也不是个办法。”老婆婆啰嗦道。

“知道了,睡觉吧。”

次日,天刚放亮。老婆婆早早起床,热了几个馒头,用手绢包起来。让老者带着。老王离他们这里有五十里路,来回要走一天的时间,老婆婆怕老者在路上挨饿。在老婆婆的叮嘱声中,老者出门了。

走了十多里路,老者突然返身回走,然后穿过一个随道,进了一个山谷。老者左右测量了下距离,果断地走到一棵老树下,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刨了一个坑,不多时,老者从里面拎出一个长长的木盒子。打开盒子,里面静躺一把剑。三尺多长,剑柄镶着宝石,红色的,像女人的守宫砂。

老者双手敬剑,对着阳光拔出剑鞘。一道寒光直冲牛斗,剑体如两汪秋泪。

老者双手托剑,自语道:“老朋友,咱们又相见了。你一定怪我吧?为了她,留你在这里寂寞了十多年。现在,我又有事找你了。我知道,你一定很烦,不愿意重出江湖。我也是啊,每天对着清风朗月,生活了十多年才恍然明白,我们一辈子苦苦追求的幸福其实就在身边。”

“但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不找你又能找谁?我一辈子只有两个朋友。十年前,他走了,我知道他一定恨我,所以十多年来从没有听闻过他的行踪。说句心里话,我真的想见他,不是要他帮我,而是想当面说声对不起。”

“我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恐怕没有了。‘梅花令’找上门来,我的死期也就不远了。我这次来找你帮我做最后的搏斗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她。这么多年,她跟着我受了太多的苦,我不能在让她受一丝委屈。”

“老伙计,这次咱们并肩作战,不论生死,我都不会舍弃你了。”

老者用手轻抚剑体,脸上露出一种很享受的感觉,似乎他手里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个女人。他抚摸的不是剑体,而是女人的胴体。确是,对于一个剑客来说,剑就是他们生命中的女人,只有好好地对待这个女人,不移情,她也会好好地对待你。反之,当剑客对自己的剑冷漠时,灾难会随时而来。

他大吼一声,振起双臂,“明月当空”,“月照清溪”,“九天揽月”一招接一招,剑舞银蛇,人若苍龙。若非有人亲眼观看,绝对想不到这个貌不惊人,走路都很困难的老者竟然会如此高深的剑术。

他这套剑法叫“明月剑法”。从他懂事,他就开始练这套剑法,从早晨到一直练到晚上,除了吃饭睡觉。他不知道师傅为什么要如此苛刻地对待他。直到他二十岁,快要下山时,师傅告诉他督促他练剑是为了报仇。

师傅说,他是在回山的途中,看到仇家追杀他的父母。当时仇家已经把他的父母杀死了。正当仇家对他,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下手时,他师傅出手救了他。当时那些人都蒙着面,唯一的线索其中一人胸部有个紫砂胎记。

下山寻仇中,他得罪了“梅花令”的主人。为躲避“梅花令”的追杀,他隐身此处,一躲就是十余年,若不是“梅花令”再次露面,他恐怕就会如此地老死下去。他忽然有些愧疚了,愧对师傅殷勤的期望,愧对父母的在天之灵。如果,他能躲过此劫,他一定会出山复仇。可他能躲得过吗?

腰部的伤又隐隐作痛。“真的得找个医生看看了。”他暗道。于是,他又把长剑埋了回去,但他对长剑郑重承诺,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没有人知道老王头的来历,即便是同他相邻十多年的邻居。十年前,他突然在这里出现,然后开了一个药铺。平日里除了为人看病,他很少与人交谈。找他看病也要依从他的规矩,先把自己的病例和身世写在一张字条上,隔着门缝递进去。若是他想为你看病,便会打开门。若是不想给你看病,任你哀求三天三夜也无济于事。因此,乡里人为他取了个外号“王老怪”。

老者把写好的字条递进去,半柱香功夫,房门打开。老者慢步进去,房门自动关上。房间里极其昏暗,并充斥着中药的味道。老者见药铺前坐着一个人,身形枯瘦如柴,一张脸毫无表情。

“梅老大?你就是梅老大?”王老怪用眼睛看着老者。

“我姓梅,家里的长子,他人就叫我梅老大。”老者道。

“你说你腰痛,过来,让我看看。”王老怪道。

老者走过去,掀起衣服,边让王老怪诊断边道:“昨日上山,崴了一脚,回来腰部就开始痛了。”

“腰部确实有伤。真是上山崴的?”王老怪问。

“难道还有其他原因?”老者问。

“我希望没有。不过,我看你这伤情,很难医治。”王老怪道。

“无药可救了?”老者问。

“吃药没用。给你个建议,你若是听从我的话,保你平安一辈子。”王老怪道。

“说出来。”老者道。

“赶快离开这里,有多远走多远。”王老怪道。

“我在这里十多年了,不想搬也不可能搬。”老者道。

“那我就没办法了。这里天气寒冷,并且道路难走,不利于你腰伤的康复。你要不听我的话,死路一条。”王老怪道。

“腰伤能死人?”老者问。

“牙痛还能要人性命,何况腰伤。”王老怪道,“换个地方,换一种运气。你现在是危机四伏,霉运当头。说的再难听些,你马上就有生命危险了。”

老者听他这是话里有话,他警惕道:“你到底是谁?”

“一个大夫。他们都叫我王老怪。如果你想叫可以当着我的面叫,我不会生气。”王老怪道。

“你确实是王老怪,但你不是大夫。”老者穿好衣服,就要往外走。王老怪在后面喊道:“你还没给医药费?”

“你没给我拿药我凭什么给你钱?”老者问。

“我看病一般不用药。再说你这病不是药物所能解决的。”王老怪道。

“但是你没有把我的病看好啊?”老者问。

“我已经给你看了,并且给你开了药方,是你自己不听,不能怪我。就好比我给你抓了药,你不吃。难道你就不给我药钱?”王老怪道。

老者从怀里拿出一些碎银子,给王老怪。王老怪颠了颠道:“就这一点,不够。”

“可我身上就这么多了。”老者道。

“我不信,让我摸摸。”说着,王老怪走到老者跟前,双手在老者身上乱摸,并从老者怀里摸出了“梅花令”。老者见王老怪拿出“梅花令”,心中大骇,忙要夺过来。

王老怪很是失望地道:“就这么一块破烂东西,你也真够穷的。”

老者见王老怪面色平静,肯定他不是江湖中人。因为“梅花令”的名头实在太响亮了,但凡有点江湖经历的人都知道“梅花令”。

“你走吧,这个东西放在我这里,抵债了。”王老怪道。

老者本想把“梅花令”要过来,可转念一想,放在自己身上万一让阿梅看到就不好了。倒不如放在他这里,反正他也不是江湖人。

从王老怪家出来,老者径直回家。半途中,老者又看到一个“梅花令”,在道路的中央,静静地躺着。

江湖传言:梅花三道令,阎王来取命。

现在第二道“梅花令”出现了。等第三道“梅花令”出现时,就是他的死期。

死,他并不怕。怕的是明知道要死,可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是下一个瞬间?还是晚上睡觉时?又或是明日同阿梅吃饭时?

家中,阿梅正倚门瞭望,遥见老者走来,忙迎过去。拉着老者的手,上下打量道:“怎么现在才回来?天都要黑了。老王头怎么说?有没有抓药?”

“不碍事。休息一两天就好了。”老者道,“你怎么在外面站着,天这么冷,看把你的手都冻红了。我帮你暖暖。”

老者把阿梅的手放在自己怀里,两人有说有笑到了自家房前,房前的那株梅花开的更旺盛了,迎着寒风,每朵花都努力地展示着自己的美丽。

“你看,多漂亮。昨晚才刚开放,今日就全盛开了。”阿梅欢喜道。

老者敷衍着笑了笑,心里认为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全都盛开,接下来就是枯萎。若永远不能达到顶点,也就永远不会凋零了。

物极必反,月满则缺。

老者收拾起伤感的情绪,深吸了口气道:“这里太冷,咱们进去吧。”

两人相互搀扶着,进了房间,桌子上摆好了碗筷,还有一瓶酒。老者看着阿梅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阿梅去厨房里,端了一过水饺出来。道:“今日是冬至,这里的风俗要吃饺子的,你忘了?”

“看我这记性,我说这两天冷的异常,原是到了冬至。”老者道。

“是啊,想想梅花怪可怜的,这么冷的天,还争相地把美丽带给人间。真是不容易。”阿梅道。

“虽然不容易,但他们不可怜。”老者感慨道,“抗拒严寒,努力地把美丽和温暖带给人间,这是他们的使命,也是他们生而为花的命运。能在生命最后一刻完成自己使命,死亦无憾了。”

“今是怎么了,生啊死啊,尽是些不吉利的话,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阿梅问。

“没事,你多想了。吃饭吧。”老者坐下,阿梅倒了杯酒,递到老者跟前。这时,外面有敲门声,阿梅去开门,外面站着两人,一老一少。阿梅认识,是他们的邻居,阿庆婆和她的儿子虎子。

“阿庆婆,这么晚了,你来有事啊?”阿梅问。

“阿梅嫂子,大哥在家吗?”阿庆婆问。

“你找我相公啊,他在里面吃饭呢,快进来吧,外面冷。”阿梅闪身,让阿庆婆和虎子进来。

进屋后,阿庆婆“噗通”一声,冲老者跪下,阿梅被阿庆婆的举动惊住了,她正要问怎么回事?阿庆婆又一把拉住虎子,硬生生地也把虎子拉跪下。

“虎子,快给你的救命恩人磕头。”阿庆婆道。

“阿庆婆,怎么回事?地上凉,咱们站起来说话。”阿梅拉着阿庆婆的胳膊,想把阿庆婆拉起来。阿庆婆扒开阿梅的手,激动地道:“嫂子你不知道,要不是你家大哥,我儿子就……”

“阿庆婆,事情都过去了,不要提了。”老者忙拦住阿庆婆的话。

阿梅看看阿庆婆,又看看老者,不解地问:“怎么?我不便知道吗?”

“不是。”老者道,“只是举手之劳,没什么好说的。”

“我就要阿庆婆说。”阿梅转脸看着阿庆婆道,“阿庆婆,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阿庆婆,天都黑了,你领着虎子先回家,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老者道。

“明天?为什么要明天?天黑了我提着灯送阿庆婆。阿庆婆,不要理他,快点说。”阿梅催促道。

“大哥,我这是说还是不说?”阿庆婆望着老者,为难道。

“要说你就说吧。”老者叹了口气道。

“那我就说了。”阿庆婆道,“事情是这样,我家那口子不是好赌博嘛,欠了一屁股钱。前天,有个放高利贷的跑到我家去,说我家那口子还不起钱,要把我家虎子拉去抵赌债。我当然不同意,可他们有三五个年轻人,把我打了一顿,拉着我家虎子就要离开时,你家大哥遇到了,三下五除二把几个地痞打跑。”

“原是这么回事,我当多大的事。阿庆婆,你的心意我们都心领了,要没有什么事,你领着虎子回家吧,天越黑越冷。”阿梅道。

“那好。嫂子,大哥我走了。”阿庆婆领着虎子出了房间。阿梅站在门口喊:“以后常来玩。”

等阿庆婆走远了,阿梅关上门,瞟了老者一眼,饭也不吃,坐在床边,满脸怒气。

老者过去,赔笑道:“生气了?我就怕你生气,所以才没说。”

“我不是气你不告诉我。我为什么生气你自己心里明白。”阿梅道。

“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你是不知道当时的状况,你若是……”

“我不知道?十年前我不知道,现在我还不知道?你说说,咱们九死一生,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为什么?我不求你给我多好的生活。但你连最基本的平平安安的生活都不能给我吗?”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老者赔罪道。

“苦我不怕。我怕以后连吃苦的机会都没有了。我现在怎么个情况你不是不知道,不要说他们来了,即便是一个小孩子,我也打不过。”

阿梅的话让他想到了残酷的现实,是啊,阿梅现在已是一个废人,而“梅花令”主找到了他。凭他自己的武功,没有任何希望。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话把阿梅气走,最好在第三个“梅花令”出现前,让她走的越远越好。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想怎么样?”老者问。

“我能怎样?改变现实?还是改变你?”阿梅叹了口气道,“我唯一可做的就是改变我自己。”

说着,她起身收拾衣服,找个一个包袱,把衣服包起来。老者问:“你要走?”

“我现在很乱,想静一静。”阿梅道。

波澜起于微浪,壮大始于细小。人生亦是如此,往往人生格局的转变,起因却是一件漫不经心的小事。回想老者的人生,造成他现在的生活原因,始于那一次随意的决定。

那是他行走江湖的第二个年头。和任何一个初闯江湖的年轻人一样,凭着精湛的剑法,他赢得“明月剑客”的美誉。也和他们一样,在享受名誉带给她的快乐同时,也为是否要随波逐流,变得想大多数人一样,见利忘义,蝇营狗苟而失去原本的纯真和善而做左右的思想斗争。如果,如果说现在在遇到当时的情况,他会不会不顾一切地行侠仗义?很难说了。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子,先是他得到一个信息,“七星派”掌门人魏七星与他父亲生前有过节。再往“七星派”的路上,他遇到了一起凶杀,十多个蒙面人追杀一对父子。父亲已经受了很重的内伤,但他还以一抵七,拼死的保护自己儿子。看到这种场面,他忽然想到师傅的话,当时若没有师傅的出手相助,他早就死了。现在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情,若不出手相助,会遭天谴。

在他的帮助下,那对父子成功地逃走了。最后,那七个蒙面人见不能奈何他,就放下一句话,让他报出名号。

都怪他年少轻狂,目空一切。如果换做现在,他不会说。颜面,名声同性命相比,分文不值,这是他现在悟出的生活哲理。只是当时他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告诉他们他是“明月剑客”冷寒星。

麻烦随即而到。他被十多个蒙面人围住。为首的是一个妙龄女子,看到妙龄女子腰际的“梅花令”,他明白自己惹上的麻烦会有大多。“梅花帮”虽是江湖中一个新兴的帮派,但它的扩展速度匪夷所思,而它帮内的弟子更是人才济济。尤其是“春夏秋冬”四位使者的武功更是出生入画。

当下,站在他面前的便是“夏荷使者”。虽然她是个妙龄女子,可武功远比冷寒星高。三十招,冷寒星就无还手之力。关键时刻,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把冷寒星救走。救他的这个人是“清风寨”的寨主风无痕,比他大了将近四十多岁,但年龄不是问题,两人一见如故,三言两语,便堆土为香,歃血结义。以后的日子,两人同住同行,一起浪迹江湖。

收拾好东西,阿梅挎着包,慢慢地朝外走。老者在后面低头跟着。出了门口,老者一把拉住阿梅的包道:“天黑,我送你一程吧?”

“不用。我都习惯了。”阿梅往回拉,争执中,从老者身上掉出一件东西。借着微弱的灯光,阿梅依稀有些眼熟,她弯下腰,小心地捡起物件,放在手掌中,终于看清楚了,是“梅花令”。

阿梅手一颤,“梅花令”掉在地上。她往后退了两步,双手捂着耳朵,一直摇头。老者向前一步,紧紧地搂住阿梅。一手抚摸着阿梅的头,低声道:“不要怕,有我在,一切都会过去的。”

或许是老者的话起了作用,又或者是阿梅早已有了准备,方才只是突然见到,手足无措。等她回过神来,认清了现实,她是可以面对的。

“第几块了?”阿梅问。

“第二块。”老者如实回答。

“梅花三道令,阎王来取命。你应该早点告诉我。”阿梅道。

“我怕你担心。”老者道。

“现在我就不担心了?从隐居在此的那一天起,我就日日夜夜的担心。都担心十多年了。”阿梅道。

“对不起,我让你受苦了。”老者道。

“我是受苦了。”阿梅道,“比起以前的生活,现在的日子真是连乞丐都不如。可我不后悔,能和你在一起,再苦的日子我也能忍受。所以,你用不着说对不起。严格说来,我还要谢谢你,是你让我明白了除了服从,除了杀人,除了享受锦衣的生活外,还有更值得珍惜和向往的生活。”

“你千万不要这么说。”老者道,“你能不怪我我就很高兴了。在我的人生中,能认识你,和你相爱,我想,我这辈子也就死而无憾了。”

“既然咱们都死而无憾,为何还惧怕死亡?与其日复一日地在恐惧中等待,倒不如站起来勇敢面对。即便是死,也要轰轰烈烈。”阿梅道。

“好,为了爱情,即便是死,也要轰轰烈烈。”老者高声道。

次日,老者买了条鱼回来。因为昨天晚上,阿梅说她要为他做一次“西湖醉鱼”。这道菜可是老者的最爱。不是说这道菜有多么名贵和好吃。而是在他对父母的记忆中,紧紧存留了“西湖醉鱼”的味道。每次品尝这道菜时,他便会想起母亲,尽管他脑袋里没有一丝关于母亲的记忆,可凭着“西湖醉鱼”的味道,他似乎追寻出他母亲应该是慈爱善良的。

只是,当他们隐居在此后,他们的心思都放在如何不被对手发现这件事情上,哪里还有闲心做“西湖醉鱼”。所以,昨晚当阿梅提及要为他做一次“西湖醉鱼”时,他就要感动坏了。他转了个身,紧紧地搂着阿梅的腰,感受着她的温度和体香。不知不觉,他心里涌起了一股欲望。

好久没有这种欲望了。整日心里疑神疑鬼,生怕败露了自己的行踪,生活在紧绷的防线里,哪还有什么欲望可言。即便是是每次的例行公事,他们也只是草草了事,完全没有鱼欢可言。

阿梅虽背对着他,可从他那宽厚的手掌中传递出的温暖和他那急促的呼吸声中,她能感觉到他现在的饥渴是最原始的,毫无杂念。

女人,天生是要爱抚。犹如田地里的禾苗,长久得不到雨水的滋润,虽不至于死,但会失去天生的色彩。内力里,她也希望能被自己的爱人好好地滋润一次,只是女人天生的矜持让她无形于色。当下,爱人强烈的拥抱,激发了她深深压抑的饥渴,再也顾不得女人的矜持了。她翻过身,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爱人,浑身发抖。

在这个月明星希的夜晚,屋外,红梅正散播着生命中最后的色彩,尽管有些凋零,但无改它涌动的色彩。

红,是一团火,更是一腔血。在冰冷的夜晚,它是一种希望,一种永获的新生。

房间内的动作声震落了屋外的花瓣,一片一片,洒落满地的红,是处子之血,纯洁无暇。

鱼买回来了,两条。本是要买一条的,卖鱼人说好事成双。老者把鱼杀死,阿梅忙着除鱼鳞,清洗鱼肉。老者生火煮水,阿梅则忙着放各种佐料。

很快,鱼熟了。整个房间都弥漫着醉鱼的香气。阿梅把剩在盘子里的雨端上桌。她忽然发现家里没酒了。告诉老者一声,阿梅出去打酒。老者面对着醉鱼,心里百感交集。不多时,阿梅回来了,踉踉跄跄,提着空瓶子。

“怎么回事?你不是打酒去了吗?”老者问。

“我看到他了。”阿梅说。

“他?谁?”老者问。

“风无痕。”阿梅道。

“无痕?你确定是无痕大哥?”老者紧张地问。

“不确定。我只看到他的背影。背影很像。”阿梅道。

“你说清楚。”老者道。

“方才我出去打酒。路上,忽然跑出一匹疯了的马,那匹马在集市上横冲直闯。眼看就要踏死一个孩子。电光火石之间,窜出一个人,把那孩子从马蹄下救出。从那人飞身救人到孩子脱险后离开我都一直看着。”阿梅道。

“你既然认出他是风无痕,为何不上前拦住他。”老者问。

“我现在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经历了上次的灾难,我已经是个凡人了。身上没有一点武功,哪里追的上他。”阿梅道。

“对不起。”老者道。

“不过……”阿梅道。

“不过什么?”老者问。

阿梅很想说不过她知道风无痕就是王老怪。可她转念想到另外一件事情,她打算不告诉他这个秘密。

“不过,不过,我想他既然在这里出现,就表明他住在这里,咱们还是有机会再见到他的。”

十一

纳兰曾说,人生若只如初见。可对于他们来说,初次见面并不是特别的美好。尽管那是一个多情的夜晚,有多情的花香,多情月光和多情的风。

他刚与新交的朋友风无痕分手。因为清风寨出了点问题,风无痕赶着回清风寨。而他

继续北上,准备连夜赶往“七星派”,希望从魏七星哪里得到些蛛丝马迹。因为月光很好,所以他边赏月边赶路。路过一家客栈时,他还买了一壶酒,举杯邀明月,将是何等的洒脱。想想就让人留恋。当然,这种美好的境界也只存在于想象中,实际上,当他举起酒杯时,出现了四个黑衣人,分东南西北把他包围住。每个人都手持长剑,目露凶光。

他慢慢地放下酒壶,因为里面还有酒,他怕撒掉了。然后,他弹了弹身上的浮尘,缓缓地拔出自己的剑。一切进行的都很缓慢,当然围困他的四个黑衣人以为他会缓慢地出剑时,他突然长啸一声,“月照清溪”“月下抚琴”“明月当空”,三招连发,快若闪电。瞬间功夫,他的剑刺中左边黑衣人的“天池”,刺中右边黑衣人的“章门”,刺中前面黑衣人的“归来”,刺中后面黑衣人的“石关”。

他不想杀人,更不想和“梅花帮”的人结仇,所以在制住四个黑衣人后,他拎起酒壶,准备继续赶路。突然,从他侧面飞来几个暗器。他扬起酒壶,一枚暗器打在酒壶上,另一个暗器被他的剑挡落,最后一个暗器被他用牙齿咬住。

“‘梅花帮’的人也偷偷摸摸吗?”他朗声问。

从黑影里闪出一个人,一个女人,一袭白衣,面若三月桃花,目似九天明星。身材玲珑,皮肤白皙。两人虽相距甚远,可他依然能闻出从白衣女子身上散发的淡淡清香。这种香气让他想起了数九寒天的梅花,高傲冰清。

“我做事从不偷偷摸摸。我只是送你三样东西。”女子轻启玉口,轻声慢道。

“东西?什么……”他低头看到方才袭击自己的是三朵梅花。

“梅花三道令,阎王来索命。”白衣女子道。

“我知道了,你是‘冬梅使者’梅月心。”他道。

“你是“明月剑客”冷寒星?”梅月心问。

“不错,我就是冷寒星。”冷寒星道。

“那就好。”梅月心道。

“有什么好的?”冷寒星问。

“证明你是冷寒星,至少说明我没有杀错人。”梅月心道。

“你自信能杀的了我?”冷寒星问。

“我一定能杀的了你。”梅月心道。

“我就不明白,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在这多情的夜晚,应该是和爱人相伴,共度良宵美景。而你却拿着剑,到处杀人,是否辜负了这一把明月?”冷寒星问。

“明月夜杀人也很浪漫。”梅月心道。

“看来你是个天生的杀手。”冷寒星道。

“少废话,拔剑吧。”梅月心道。

“和女人相斗,我从不先出招。”冷寒星道。

“好啊,既然你成心找死,我成全你。”梅月心飞身扑来,朗月下,她那优雅的身影让人沉醉。似乎她使出的不是杀人的武,而是美妙的舞。直到她的长剑刺到他的面颊,他才意识到,她是来取他性命的。

他慌忙拔剑,两人你来我往,大战一百多个回合,没分胜负。打斗中,他忽然看到在他脚下有一朵梅花,正含苞待放,他不忍踩死梅花,脚步后撤半步,如此一来,他的脚步全乱了,而她趁乱追击,一掌把他打倒在地,然后把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在你死之前,我可以让你说出一个心愿。”梅月心道。

“我心愿已了,死而无憾。”冷寒星道。

“你不怕死?”梅月心问。

“怕死,但以我一命救花一命,值了。”

冷寒星面带微笑,深情地望着前方。顺着他的目光,她看到了一株很小的梅花,正对着月光慢慢绽放。瞬间,她明白了,方才他之所以落败,原来是为了救这朵梅花。

她长叹一声,收起长剑,转身走了。他看着她的背影,问:“你为什么不杀我?”

“因为梅花。”她回答。

十二

再次与风无痕相遇时,冷寒星发觉他像变了一个人,几乎不认识他了。这才几个月的时间,一个爽朗硬气的“清风寨”寨主变得忧郁,低沉。隐隐地,他身上还有一股厌世的气味。所有的这些表现,对于一个江湖人来说,将是致命的。因为高手相争比的不仅是武功,还有毅力。

风无痕没打算说,冷寒星也没有问。真正的朋友,是彼此间的那份默契,是不问情由,真心的患难与共。譬如现在的风无痕,他需要的不是喋喋不休的追问,而是能有一个人陪他饮酒。

冷寒星抱来了十多坛酒。两人各抱一坛,你一口,我一口。从朝霞满天喝到明月当空。当冷寒星喝完最后一口酒,真挚地望着风无痕问:“我可以帮忙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风无痕道。

“可是我们是朋友。”冷寒星道。

“我知道,能陪我喝十坛酒的人当然是我的朋友了。”风无痕道,“我这辈子朋友不多,真正的朋友就更少了。不要看我是‘清风寨’的寨主,手底下有上百号人,可我很寂寞。真的,我很寂寞。如果在一个月前,别人说我寂寞,我会笑他是疯子,说不定还会一剑杀了他。可当我遇到她之后,我才发现,平日里我的要强都是装出来的。我的伪装不仅欺骗了你们,也欺骗了我自己。”

“她一定很漂亮?”冷寒星问。

“绝世无双。”风无痕道,“她就是满天冰雪中的一株红梅,高雅,冰清,一尘不染。”风无痕举起酒坛,里面已经没有酒了。他摇摇头,放下酒坛,幽幽地道:“我这辈子从没跟女人打过交道。在我的世界里,只有武功,权利和酒。我以为我将抱着一个酒坛子走进墓穴。可老天让我在花甲之年遇到了她。为什么?老天啊,你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

“我说过,年龄不是问题。”冷寒星道,“你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抓紧时间向她表白吧。否则,你会带着遗憾走进坟墓。”

“可是她如果拒绝我怎么办?”风无痕问。

“哈哈!”冷寒星笑道,“堂堂的‘清风寨’之主难道怕被女人拒绝吗?”

房外,传来了幽幽的花香。月光下,一株红梅正迎风傲放。风无痕过去,掐了一朵花,放在鼻子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花堪折时直需折,莫待花落空折枝。”风无痕大声说道,“我听你的。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她,告诉她,我喜欢她。”

十三

当死亡真正来临时,他们的心反而变得坦然安静了。回想起来,隐居的十年,他们没有过一天的幸福。哪怕是晚上的亲热也是小心翼翼。两个本是青春靓丽的生命却只能在面具之下蝇营狗苟。现在,当他别无退路,勇敢地面对人生时,却发现了这十多年不曾参悟的道理。生命,不在于长度,而在于宽度。畏畏缩缩地苟活百年,延长的只是活着的痛苦。爱情,不在于天长地久的厮守,而在于刹那欢喜后的永恒。

“咱们结婚吧?”又是一个明月之夜,门前的红梅就要凋谢了。看着满地的花瓣,他无限眷恋地看着她说。

“难道咱们没有结婚吗?”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两人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每晚的相伴而睡难道不是结婚?

“我是说堂堂正正地结婚。”他说,“我欠你一个真正的婚礼。这辈子跟着我,你受了很大的委屈。我不想再让你带着遗憾离开。”

他怎么知道她心中的秘密?难道是她在无意中说破了?她极力回想,不可能啊,她把这个秘密藏得很深很深,他是怎么知道的?

每个人都有梦想。而她的梦想就是能有一次隆重的婚礼。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梦想。是在她加入“梅花帮”的那个黄昏?还是在她第一次杀人后的那个清晨?又或是与他相见后的那个明月之夜?多少次午夜入梦,她牵着他的手,身着凤冠霞帔,在众人瞩目之下缓缓地走进堂屋。那一刻,唢呐应该吹奏百鸟朝凤,围观的人定会赞叹他们的郎才女貌。这将是多么欢喜的时刻啊。

“心有灵犀。”他说,“后天,就后天吧。我找人看过了,后天是个黄道吉日,适婚丧嫁娶。到时候咱们打扮的漂漂亮亮,然后邀请咱们所有的邻居都来参加。”

“那么多人参加,咱们应该快点写请帖。晚了就来不及了。”她兴奋地道。

两人跑回房间,扑纸张,拿毛笔,研磨。她说人名,他写。隔壁的阿庆婆,卖烧饼的吴大哥,打铁的大力。林林总总,他写了一张纸,该请的差不多都请了。他又从头到尾复合了一遍人名。忽然,他想到了王老怪。

“请他干什么。他又不是咱们的邻居,请他干什么?”她不乐意地说。

“上次我找他看腰痛,还差他一些钱。”他说,“乡里乡亲,请了这么多人也不差他一个。”

她没有说话,思绪放在另一件事情上。如果王老怪来了,她该如何面对?他又该如何面对?十多年了,这件事情始终是她心里的一个结。

“你想什么啦?”他问。

“没有。我在帮你研磨。”她伸手去拿砚台,不小心把砚台打翻了。

“没伤着你吧?”他紧张地望着她。她冲他笑了笑,用手捋了捋刘海。她手上的墨水沾在脸上,他忙用手为她拭去。擦拭中,他把她脸上的人皮面具碰开了。他趁机把人皮面具揭下。人皮面具下是一副花容月貌。

她望着他,娇羞地问:“我还漂亮吗?”

“你永远都漂亮。”他说。

“也把你的摘掉吧。”她说,“每天面对着面具,就像是面对着另外一个人。”

他点点头,摘下面具,露出俊朗面孔。

她轻轻地把头放在他胸前,娇声道:“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十多年了,直到今日我们才做回了自我。”他说。

“是啊。”她说,“现在想想,十年的时光竟然是为另一个而活。太不值得了。”

“以后不会了。”他说,“冷寒星永远是冷寒星。”

“梅月心永远是梅月心。”

十四

因为梅花,他们相恋相爱。从正面相对的敌人到生死相伴的爱人,中间的过程并不曲折。能与有着共同爱好,共同喜乐的人相守终生,本身就不是一个很难的决定。尽管,他们没有海誓山盟的约定,但他们有相生相死的决心。

有了她,他忽然明白,爱情是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哪怕是只能看到的她的娇容,心中也定欢喜。相反,没有她的日子,他整个人的魂魄都丢了。吃饭不知道饥饱,练武没有了心情,晚上更是无法入眠。不得已,他只有喝酒,一杯又一杯,一坛又一坛。他想借助酒精的麻醉让自己能入睡,让自己不再那么地想她。可醉酒后的他更是无法遏制自己内心里对她的思念。

仅仅三天的时间,他整个人都消瘦了。他知道,在这么下去,他只能抑郁而死。死,他并不怕。他希望在死之前能再见她一面。所以,他来到他们初次相见的地方,哪里的一草一木都还在。甚至于连空气中都充斥着她的味道。

在那里,他又等了三天。在最后一片红梅花瓣掉落之后,她出现了。穿着绛红的衣服,满头的长发迎风飘扬。月光中,她是如此地圣洁,圣洁的堪比任何一个仙子。

她说,不知怎么了,与他分开后,她的心就不见了。她找了好久,白天黑夜,逢人就问。最后一个算命的瞎子告诉她,心丢自有人捡,找到你个捡她心的人也就找到了自己的心。

“你的心就在我这里。”

他扒开衣服,露出结实的胸膛,哪里果真有两个心在“噗通,噗通”地跳着。

“咱们走吧。”

她伸出手,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从那一刻,他再也没有松开过。他领着她,开始了流浪的生活。因为他们不得不躲避“梅花帮”的追杀。当“梅花帮”帮主得知他的“冬梅使者”跟着一个男人走了,他惊得快要死过去。他发布“梅花令”,无论天涯海角,无论动用多少人力,无论要多少时间,他都要把他们找到,然后亲自杀掉那个带走“冬梅使者”的男人。

别人都不明白,不就是出走了一个“冬梅使者”,他手底下还有三位使者,犯得着生那么大的气,大动干戈吗?如果,有人了解他对梅月心的喜欢,他所做的这一切都很正常了。梅月心是那种任何男人看到后都会喜欢的女人,“梅花帮”的帮主也是人,也是个男人。他喜欢梅月心就很正常了。在梅月心出走的那晚,他已经决定,再过半个月,他就同梅月心结婚。

一路上,他们躲避了“春樱使者”“夏荷使者”“秋菊使者”追杀。最后,在躲避三位使者联手攻击时,她被打成了重伤。无奈之下,他抱着她跳了悬崖。天见可怜,他们并没有死。调息了半年时间,他身体完全康复,而她武功尽失,但不幸中的万幸是保留了一条性命。能活着与他相伴,她已经很满足了。

他们就在掉落的悬崖边,搭了一个草房,安家落户。房屋搭成的那天,他们很高兴,意味着他们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那天,她喝了点酒,借着酒劲,她对他讲了一个笑话。认识他之前,她曾遇到过一个老头子,都花甲之年了,竟然腆着脸对她说他爱她。她感觉很不可思议,那人的年纪都可以做她的祖父了。她问他那个老头子是不是很可笑。

他嘴上说那个老头子是很可笑,可他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十五

婚礼如日举行。左邻右舍相继赶来。阿庆婆拿来一篮子鸡蛋,吴大哥送来一筐子烧饼,张大妈抱来一只老母鸡。他一边收礼物一边安排邻居们就坐。中午十一时,最后一个客人赶到,婚礼开始。

他牵着她的手,在众人的祝福声中一步步地朝新房走去。说是新房,一点也不夸张,他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把房间的里里外外打扫一边,而她剪了好多喜字。门框上贴上对联,房檐上拉上红绸。就连经常来他们家串门的阿庆嫂也恍惚来到一个陌生地地方。

唢呐吹响,是她梦中听到的百鸟朝凤。亲友们鼓掌欢庆。他瞟了一眼,看出他们的祝福是真诚的,丝毫没受他们伪装欺骗的影响。为了这个事情,他们纠结了一晚上。她担心如果他们回复本来的面目,邻居们不会接受他们。其实,虽然他们在此生活了十多年,可他们没有了解当地人的习性。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自家的事情还顾不过来,哪还有闲心管他人的事情。所以,当他们看到昔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老夫老妻变成了良才女貌时,他们也微微一惊。当然,他们只是一惊。惊讶过后,是对现实的坦然面对。别人家的事,是老是少,干我何事?想通了,他们也就坦然地面对现实了。

踏着喜悦的唢呐声,他和她来到屋内,八仙桌上点燃着两颗红烛,墙上贴着百年好合的剪纸。一切是那么的熟悉而又陌生,她不仅双眼湿润了。以至于当主持婚礼的人喊新人入洞房时,她竟然有点紧张。

带着少女的害羞和对未来幸福的期待,他们进了洞房,一间他们生活了十多年的卧室,甚至于门旁的那个豁口她都能清晰地记得是前年的时候,她拿刀杀鸡,不留神砍到了门框。房间内摆放着他们吃饭用的桌子,上面蒙了一块红布,这块布可是她卖掉三只老母鸡买来的。还有床上的红幔子,那是她用自己发簪抵押买来的。

他让她安坐在床前,他出去招呼客人。为了今日的婚礼,他杀了一头猪,十只鸡,还有一只羊。客人来的很多,坐满了整个院子。他轮番敬酒,先是用杯,后是用碗。他感谢左邻右舍这十多年来对他的照顾,感谢他们能在繁忙之中抽出时间参加他们的婚礼。如果还有机会,他一定会报答他们。

话说的有些沉重了。邻居们笑他喝多了,不知所云。今日是他结婚的日子,应该说些高兴的话。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喜袍,这才恍悟过来,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他应该高兴啊。可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桌上的蜡烛燃烧过半,他出去已有一段时间。她能想象外面是何等的热闹。尤其是吴大哥,平日里爱开玩笑,今日他一定很好地捉弄他。从外面人们的欢笑声,她能感觉到大伙的欢笑是发自内心的,对他们新婚的祝福也是发自内心的。听,这个沙哑的声音一定是王二楞。“大爷,不,大哥,我敬你一杯,祝你们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多么美好的祝福。可这一切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蜡烛快要染完了。她站起身,掀起盖头,过去想换一根蜡烛。当她走到桌旁时,看到一个梅花静静地躺在桌上。她的心一颤,急忙收起梅花。然后,她倒了两杯酒,从怀里拿出一个药包,在其中的一个杯子里撒了少许粉末。

他回来了。看到她安静地坐在床边。她一定是在等着他掀红盖头了。女人这辈子最在意不就是掀红盖头的时刻吗?他挽了挽衣袖,大步过去。弯腰缓缓地掀起红盖头,她抬起头,冲他莞尔一笑。今日的她格外漂亮,他不仅有些痴醉了。

她站起身,从桌上端了两杯酒,递给他一杯。他明白,下一步是该喝交杯酒了。他挽过她的胳膊,欢喜地道:“老婆,干杯。”

喝完酒,他的头有些发蒙。怎么会这样,他的酒量很好的,他不解地看着她,而她的眼中有泪水流出。猛然,他明白了。可一切都晚了。他的眼一黑,整个人失去了知觉。

十六

酒,仅剩一碗了。月亮已经绕到西方天空。透过窗棂,一束月光撒在长剑上,剑柄处的钻石耀着红光。这是一把宝剑,据说西楚项王曾佩戴过此剑。在他的生命里,有三样重要的东西,一是梅月心,二是风无痕,第三就是这把长剑了。在他生命的尽头,爱人和朋友都不见了,唯有长剑相伴,这是他的宿命,也是所有江湖剑客的宿命。

身为剑客,首先要耐得住孤独。孤独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它就像植入人身体中的一个恶魔,你不知道它会在什么事情出现,也不知道它会以什么形式出现,更不知道当它出现后带来了哪方面的痛苦。是午夜梦回时孑然一身的烦恼,还是夕阳西下时,断肠人的焦虑?又或是把酒临风时,四顾无人的忧愁?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孤独可以让心变得安静。而安静的心正是一个剑客所必有的条件。

当年,他艺成下山时,曾遇到一个相术大师,为他占了一卦,临别送他四句:

悲愤中前行。

道路曲折荆刺。

孤独消失后,

生命通向彼岸。

现在,他明白了这四句话就是他生命的预言。遇到她,孤独不在了。一切的挫折因此而生,当好运不再时,生命已到尽头。

房外,一只鸟扑棱着翅膀飞走。山的那边,闪烁着两三点灯火。孤冷的夜有了些许的暖意。曾几何时,他也有过寒窗孤灯的温暖。他砍柴回来,她早已点上红烛,坐在灯旁等着他。看他进门,她帮他脱去外套,打洗脸水,张罗饭菜。两个人偎依在桌旁,你为我夹一个芦笋,我为你夹一个鸡翅。晚饭过后,他们也不熄灯,而是望着灯光,讲述天上人间的爱情故事。

讲到哪里了?他努力地回想,想起来了。王母被董永的执着感动了,正准备下令让他与七仙女每年见一次面。虽然一年只能见一次面,想必董永夫妻应该很知足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启在朝朝暮暮。”哪像他们啊,结婚日变成了离别日。

后悔啊,他真的很后悔。当时自己怎么就没有发现妻子的意图。“娘子,你真好傻。”他心中低诉,“你以为你死了我就能活下去?”

蓦然,寂夜里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他惨淡地笑了笑,该来的终于来了。

十七

打开房门,门外站着一个貌美少妇,身着凤冠霞帔。他没想到十多年后还能看到这张脸。多么熟悉啊,十年了,每晚他都能梦到这张脸。十年过去了,这张脸依然的年轻漂亮。现在,咫尺之间,他又能看到这张脸了,可他感觉这张脸是如此的陌生。

“你不打算让我进去吗?”她问。

他长舒了口气,收拾起心情。像他这种古稀之人是可以随时掌控自己的情绪的。“这么晚了,你来我这里干什么?”他问。

“当然是看病了。”她说。

“可我看你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大音若希,大病若无。”她径直在桌旁坐下,桌上点着一个红烛,她趁机看了看他的房间,靠着南边的墙摆放了一组药橱,西面是一张床,床头有一个锅台,锅碗瓢盆凌乱地放着。

“说说你的病情。”他站在她身边。她身上散发的味道几乎让他不能自持。禁不住,他后退了半步。

她没回答他,而是从怀里摸出“梅花令”,缓缓地放在桌子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在说这件事之前我想诚挚地对你说声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她说。

“你说什么呢,我不明白。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他问。

“当年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如果要为我的无知和轻狂买单,我愿意用一切赔偿你,哪怕是我的生命。”她说。

他看着她,脸上肌肉抽搐,眼睛发红,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地暴起。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压制住心里的怒火,咬牙道:“你知道吗?因为你的一句话,我差点自杀。不,你不会知道,这十多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她说。

他摇摇头道:“你没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异想天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我愚昧无知,老了老了还放任自己的感情。我的痛苦是自找的,与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我还是希望你能原谅我。”她说。

“你来就是为了这事?”他说,“我已经原谅你了,你走吧。”

“现在咱们再说另一件事情。”她说,“我希望你能救救他。”

“救他?我为什么要救他?”他问。

“因为你们是结拜兄弟。”她说。

“不是,我们早就不是了。”他大声说,“在他带走你的那天起,我们就不是兄弟了。所以,他的死活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那好吧。既然你不认他这个兄弟我也不能强迫你。现在我还有一笔账要和你算算。”她说。

“算账?呵呵!”他冷笑道,“好啊,既然要算账咱们就从头开始,一笔一笔地算个清楚。”

“应该从头开始。”她说,“三十年前的秋天,你还记得吗?”

他心大骇。她怎么知道那件事情?不可能,她一定是在诈他。她冷笑道:“怎么了?是不是害怕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年,你听信奸人谗言,误杀好人,难道这么多年你心里没有丝毫的自责?难道你就不想为当年的荒唐做补偿?”

“不要说了。”他怒道,“你想要我干什么?”

“你是医生。医生能治病当然也就能杀人。”她说。

“你要我去杀‘梅花令’主?”他问。

“你自己当然杀不了他。”她说,“我有一个计策,需要你的配合。”

“我该怎么做?”他问。

“拿上你配制的毒药跟我走,我边走边告诉我的计划。”她说。

他叹了口气,从第三个药柜里拿出一包毒药,跟着她朝黑夜里走去。

十八

马蹄声越来越近,他的心反而越来越坦然。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平放在桌上,低诉道:“大哥,仇人马上就来了。我一定要为你手刃仇人。”

信是他从风无痕尸体上搜出的。当他赶到现场时,风无痕的尸体已经僵硬了。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他怎么想也想不到风无痕的死竟是她计划中的重点。

当她站在“梅花帮”帮主上官刀面前时,上官刀仰天大笑。为了找他们,他坚持了十年,现在,猎物就在他跟前,他并不急于处决她。反正老鼠逃不出猫是手掌,如果不好好地把弄她,怎对得起他这十多年的辛苦。

“你可以杀了我,但你休想羞辱我。”她坚定地说。

“多年过去了,你这高傲的劲头依然未改。我就喜欢你这股傲气。”上官刀说,“跟我走吧,等我把冷寒星杀了,我们从头开始。”

“你似乎理解错我来此的目的了。”她说,“我来是告诉你赶快离开这里,不然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是吗?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让我生不如死。”

上官刀的话还未住音,从他身后的丛林中飞出一个黑衣人,直击他的后背。上官刀一声冷笑,他并未转身,反手一剑,正好刺中黑衣人的胸口。黑衣人一声惨叫,喷出一股血,死了。上官刀擦了擦脸上的血渍,讥讽道:“这就是你的杀我计划吗?”

她叹了口气,没有做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反正她已经尽力了,结果如何,就要看老天爷了。

在翻转尸体时,从风无痕怀里掉出一份书信。他打开书信,是风无痕写给他的。

“寒星老弟,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我是一个罪人,尽管错误的筑成并非出自我的本意,但错误已经发生,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活在悔恨和自责之中。为了能减轻心中的罪恶,我尽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弥补那个错误。所以,在“梅花帮”的人追杀你的时候我出手救了你。但我知道仅仅如此是不能弥补那个错误的。现在,有个很好的机会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要把握住。即便是焚我残躯,我也无怨无悔。

写这封信的目的是要你明白我的心,希望在我死后你不要在怨恨我了。

                                                              风无痕绝笔。”

丢掉信纸,他拔开风无痕的衣服,在伤口的上方,赫然有一块朱砂胎记。

十九

马蹄声住了。上官刀从马上跳下来,径直走进草屋。冷寒星端起碗,喝完最后一碗酒。上官刀坐在冷寒星对面,冷眼看着冷寒星道:“如果我是你,早就逃之夭夭了。”

“她在哪里?”冷寒星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上官刀只顾摆弄着自己的指甲,并不把冷寒星放在眼里。

冷寒星后退一步,拿起桌上的宝剑,指着上官刀。上官刀微微仰头,瞟了冷寒星一眼,缓缓地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在我没有动怒之前,我劝你最好放下剑。”

“为了她,我愿意扑死一搏。”冷寒星道。

“你真的很在意她的生死?”上官刀问。

“超过我自己的性命。”冷寒星道。

上官刀从怀里拿出一个药丸,道:“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你把这个药丸吃了,我就告诉你她在哪里。”

冷寒星看着上官刀手中药丸没有说话。上官刀笑了笑道:“怎么?害怕了。不错,这是一丸毒药,你吃了后活不过……”

不待上官刀说完,冷寒星抢过上官刀手中药丸,塞进嘴里。上官刀看着冷寒星道:“看来我真的小瞧你了。”

“说吧,她在哪里?”冷寒星问。

“难道你不想知道你吃下去的是什么吗?”上官刀问。

“我只想知道她在哪里。”冷寒星道。

“但我必须让你知道。”上官刀道,“你吃下的那个药丸叫‘绝情丹’,是从西域传来一种毒药。服药之人必须断绝七情六欲,更不能有儿女之情。否则,你每动一回情,‘绝情丹’的毒就发作一次。此毒发作是浑身酸痛不止,犹如万蚁钻心。”

“你说完了?”冷寒星问。

“没有。”上官刀道,“她说你们的感情超出了生死,我不相信。你不是很爱她吗?好啊,我就让你爱一次痛一次,我看你能坚持多久。哈哈!”

“我没时间听你废话,她在哪里?”冷寒星咬着牙,极力控制着心中的怒火。

“出了房门,一直走,遇棺而止。她在棺材里等着你呢。”上官刀道。

“你把她杀了?”冷寒星问。

“她这么漂亮,我哪里舍得。”上官刀道,“你放心,她现在正躺在棺材里睡觉,说不定她正做着美梦。”

“如果她出了事,我不会放过你。”冷寒星收起长剑,转身离开。等冷寒星的身影完全消失于黑暗之中,上官刀再也坚持不住了,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整个人慢慢地萎缩在地上,死了。

原来,风无痕临死时喷出的那口鲜血含有剧毒。梅月心知道上官刀不仅武功高强,而且机敏过人。除非用一种非常规的手段,是不能让上官刀上当的。当梅月心把自己的计划说出,要拿风无痕的身体当做暗器时,风无痕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先服用打量的毒药,让自己的血变成毒血,然后设计了一出刺杀上官刀计谋。

二十

他踏过孤桥,越过老山,穿过丛林,终于看到一个石棺停放在空旷的原野上。石棺四周是一片红梅,于残月中静静绽放。

打开棺盖,从石棺内散发出一股似花非花,似酒非酒的香味。梅月心安静地躺在石棺内,身着凤冠霞帔,脸色红润,双眼微闭,酣然而睡。他轻轻地摇了摇她,没有反应。他感觉不太对劲。然后,他用力地掐她的仁中,她依然酣睡。

他惊慌了。脱口道:“‘千日醉’。”不错,的确是“千日醉”,说它是酒可以,说它是毒药也可以。因为服用“千日醉”的人会长睡不起。与死亡不同的是,她是有呼吸的。

“阿梅,你醒醒啊,阿梅。”他发疯似地摇晃,大声地呼喊。突然,他的头开始痛了,继而是全身,犹如万只蚂蚁在吞噬他的身体。他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西天的残月消失了,当第一束黎明的阳光照耀大地的时候,他苏醒了。新的一天,新的开始。可对于他来说,一切都结束了。

从早晨到中午,从中午到晚上,他想了她十次,“绝情丹”的毒发作了十次。每次发作,都以他的昏迷结束。一天的折磨让他筋疲力尽。当月挂柳梢的时候,他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爱情无关生死,但爱情高于生死。

他轻轻地为她整理好衣冠,把她平放在石棺的一旁。他自己进去,靠着她缓缓地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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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捧一弘月光在我的梦里, 我裁一缕阳光在你的心里, 有你目光的注视, 我独行的路上洒满了 绿色的春意。 而你寂寞的...
    牛玉莲阅读 198评论 1 2
  • 对于我们的相遇 我有多种比喻 比如大火席卷麦田 比如狂风吹过无人海岸 比如宇宙边缘两颗行星的碰撞 比如刻着你名字的...
    鹿缱绻阅读 437评论 1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