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文先生”是人们后来给他起的绰号,意思是半个文化人。他小时候家庭贫困,初中也没有上几天学就辍学回家务农了。说是文化人吧,没有达到扫盲标准,说是文盲吧,他写得一手好字,精通对联,还会现场编打油诗。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必要请他去写帖子。他的名字中有个“登”字,平时老老少少都喜欢称呼他为“老登”。
老登瘦瘦高高的个子,皮肤黝黑,媳妇年纪轻轻因病逝世,育有一子,父子俩相依为命。他们父子勤快又细心,家里从来都是收拾得井井有条,父子俩又乐观,待人有礼,街坊邻居无不夸赞。
农闲时节,老登喜欢串门子,他来到谁家,谁家必是一片欢声笑语。小时候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去邻家奶奶家玩时,听见屋里笑声不断,凑过去一看,一群人正围着老登,一面兴致勃勃地听他现场编打油诗,一面还插几句话补充。“听一听呀看一看,这个家庭不简单。老汉会把长面擀,老婆会把旱地翻。忙忙碌碌大半年,七月七把庙会赶,舞台上边戏子转,舞台下边人胡谝……”大家沉浸在这种欢愉的气氛中,编完这家编那家,有的搞笑,有的朴实,都朗朗上口。大家把老登给自己编的打油诗都背下来了,邻里聊天都会提及逗大家一乐。以至于于后来好长时间,悟性高的人都学会了改编打油诗。人们都说,老登要是做个相声演员,那必定会一炮走红吧!
老登不但口才好,字写得更好 。不管是什么笔,到了他手中,都能留下让人称绝的字体。他的毛笔字让我印象尤为深刻,不管是过年时给人写的苍劲有力的对联,还是白事时给人写的行云流水的灵牌位,都有各自独特的风格。他写字时并不参考什么,只是略微思考那么几秒,便能笔下生花,这一点让人无比佩服。
老登还精通各种公文格式,平常谁要写个什么证明、申请,大家都会去请他帮忙代笔。有时候谁家要是遇到点大麻烦,需要打官司,那写诉状的事便非他莫属了。他的诉状写得有理有据,条理清晰,加上那秀美的字体,就连文化人看了也是赞不绝口。
人们有时候也会好奇,老登一个庄稼人,是怎么做到脑袋里装满学问的呢?平时也没有条件接触什么书本啊!但有心人留意到了,老登的秘诀就是喜欢看书看报看新闻。他的书五花八门,都是从别人那寻来的杂志,也会有学生课本等。这些让普通人不怎么留意的东西,于他来说可是宝贝,积少成多,再加上他爱钻研,自然就多了一些庄稼人少有的文化气息。
除此之外,老登还有一个绝活——拉二胡,那也是无师自通的本领。那时候,夏夜收完麦子,屋里闷热,电视还没有完全普及,村里人便聚一处闲话家常。老登聊到一半就会进屋拿出那把略显陈旧的二胡,为大家奏上一曲《二进宫》《梁秋燕》《三滴血》等耳熟能详的曲目。那二胡声或如泣如诉,或宛转悠扬,或哀怨悲伤。随着弓子在琴弦上来回滑动,那一个个音符仿佛有了生命,在夜空中随着萤火虫跳跃、舞动,将喜怒哀乐化作无形的色彩,为人们描绘出一幅幅活灵活现的画面。这唯一的消遣能让人忘却一切烦恼,洗掉一身的疲惫。
时过境迁,每每回忆起幼时身边的那些人,最佩服的就是老登,他何止是“半文先生”呢?倘若他出生在如今这个时代,那会不会又是另一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