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影响大家上班,奶奶的生日从11月28日推迟到12月2日,是一个星期日。这是她86岁的生日。
奶奶是一名护士,一辈子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姑娘。一个儿子是医生(我父亲),一个儿子是工程师,还有一个儿子是中学教师。唯一的姑娘也在一所学校任教。街坊四邻都知道,“老杨家”既是医学世家,又以教师传家。
她告诉我,年轻的时候,没有学会骑自行车是一大遗憾,导致她的每天步行上下班好几次。她蹄疾步稳地穿梭在大街小巷,游走于家与单位,过着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以前叫做棉花巷医院,如今更名成迎泽区妇幼保健院。寒来暑往,星斗转移,这双腿承载着她生活的全部,也淌过人生的河流,丈量了脚下的的土地,也为儿女撑起了一片天。
人们说七十三、八十四,过了阎王不索命。如今86的耄耋老人,鹤发松姿,精神矍铄,笑语盈盈,头戴生日帽,子女儿孙们绕膝承欢,围坐一团,她一手环抱着小曾孙,开心地收下了着来自子孙们的问候、祝福和礼物,享受着“慵闲无一事,时弄小娇孙”的含饴弄孙之乐。
她的记忆像迷雾一般,常常前面说后面忘,一件琐事能反复询问十几次,每次的反应仍像第一次那样迷惑;她的身体一如映照着晚霞的落日,万里和风,一夕霜月,倚在我的身旁,一寸一寸得隐没;她的手蕴含着 “表里山河”,清晰的掌纹脉络好似一日日的流水,清瘦的骨骼却撑起山川脊梁。
小曾孙奶声奶气地为她吟唱着中英文版的生日快乐歌,我举起酒杯祝福她青松不老,四季常在;姑姑温柔地注视着她,不时轻抚她的脸颊,她一次次拿起小口杯,嚷嚷着喝不够。是啊今天的酒不醉人,怎么喝得够?
她和中国千百万个老年妇女一样,持家、节俭、隐忍、和顺、平实,遵从着“夫为妻纲,子为母纲”的传统观念,但她又是新一代女性的典范,从前日日看报识字,了解发生在身边的大小事。父亲不止一次地对我说:一定要好好孝顺奶奶,奶奶这辈子没享过什么福,年轻的时候,丈夫身陷囹圄,她一个人勤俭持家,把他们四个孩子拉扯大;人到中年,日子过得稍好一些,却忙着为子女及子孙操劳:一张张缝得细密针脚的白布鞋垫,一针针编织的毛衣毛裤,一顿顿奶奶精心制作的手工水饺,一帧帧浮光掠影,童年记忆萦绕在我的心头;上了年纪,又马不停蹄地操心着子孙后代:谁上学需要用钱?谁买房需要应急?谁结婚需要采购?只要和她说一声,她一定竭尽所能。
她越来越老,也越来越小。她常常和我两岁半的孩子能玩上多半天;
她越来越老,也来越固执。她从不用拐杖,轮椅,即便是骨质酥松得厉害,腰部痛得拧麻花,仍旧咬牙坚持,和我们一起去迎泽公园步行了2个多小时;
她越来越老,也越来越耳聋眼花,但是却对过往的一切如数家珍,历历在目。
前些年,她总会在我探望她的时候,家长里短的事情说个不停,思维清奇;再后来,她喜欢看青春都市言情剧,在青春的不顾一切的迷惘里,似乎在寻找着她那个年代的韶华;这些年,她不在说电视剧,也不再唠叨别人家的飞短流长,只是念叨着:什么时候我的小曾孙来看我?在过生日的时候,她会眼巴巴的等待着小曾孙一起的合照。
她还是三十年一日的住在简陋的政府补贴的居民楼里,把西的户型让家里的采光很不好,终日见不到太阳。她的子女不止一次游说,让她去温暖又舒适的商品楼里住,她却念兹在兹她的老房子,终日不肯离去。“我走了,别人来了怎么办,别人找你爸怎么办,这个家,我得守着”凡事她都听子女的话,这一次却执拗地固执己见。
“由着她吧”。子女们不再劝慰,只是每天都轮流在家陪伴着她。她不再做饭,运动也越来越少,发呆的日子却越来越多了。
从前,佝偻着一座老房子,门前的柳树驼着背,旁边的石墩叔矮了一截,天空中,风追着白云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