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玉秀从保姆成功上位,成为女主人。她心里美得走路都轻飘飘,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能不美吗?这老公孙为民是位退休的中学校长,退休工资七八千。中学校长,在韩玉秀心中那是老大的官啊!虽然退休,但那气质还余香留存,人堆里一站,显得出挑,鹤立鸡群。
人家条件那么高,怎么会相中了干保姆的韩玉秀?说明韩玉秀也不赖,正像孙为民说的,这是缘分。
孙为民做了心脏搭桥大手术,出院后,便请了保姆伺候。韩玉秀虽是五十岁的乡下女子,但利索干净,眉眼周正,身材也没有走形,收拾得又年轻利落,腰是腰,胯是胯。
更重要的是,韩玉秀拿出十二分心意伺候对孙为民。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窗明几净,饭菜是变着花样做,三天以内绝不重样。她的厨艺不但让孙为民满意,还赢得了孙为民女儿一家人的胃。
每到周末,女儿一家来看孙为民,顺便打牙祭。韩玉秀不嫌累,还很骄傲。她使出全身本事,在厨房忙活一上午,摆出一桌使人口水直流的饭菜。
除此之外,韩玉秀还有一个优秀品质,特别勤快,从不闲着。保姆份內的工作干完了,她就纳鞋垫,攒了高高的一摞。鞋垫是纯手工的,绣着百花和小鸟,舒服吸汗。她不但送给孙为民,还送给他的女儿女婿,连外孙懿晨都有好几双。
最关键的是,韩玉秀的性格好,温良恭俭让,总是敛眉顺眼,脸上挂着谦卑的微笑,那笑是恒温的,质朴而良善,使人特别舒服。
大半年后,韩玉秀赢得了孙为民那颗曾经孤傲的男人心。他愿意与她搭伙过下半生的日子。当他向韩玉秀表白时,她的心欢喜得一颤颤的。她当然愿意了。她一个乡下女人,啥身份?没文化没工作的,能找到孙为民这样的好老公,从此衣食无忧,下半生有靠了!
如果不是做他的保姆,她哪能有这么好的福气?天地良心,她那么尽心侍候孙为民,仅仅是保姆的本分,绝无一点觊觎之心!
孙为民的女儿女婿都没有反对。女儿女婿都是大学老师,素质高,他们和韩玉秀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很认可她的人品。
韩玉秀的儿子儿媳更没有二话。儿子大勇和儿媳红霞刚结婚不久,在市场租了一个摊位卖鱼。大勇志向远大,一心想发财致富,可惜在市里没有人脉,没有根基。如今,忽然多了这么一家体面的亲戚,甭提多高兴了。所以,赶紧带着媳妇红霞来上门认亲。
韩玉秀一家人,孙为民一家人,欢欢喜喜在饭店吃了团圆饭。大勇和红霞很懂事,捧着酒杯,向孙为民敬酒,恭敬地喊叔叔,又向孙为民女儿女婿敬酒,亲热的喊姐姐哥哥,还给懿晨包了红包,说是一点心意。
韩玉秀看着自己的儿子,心潮涌动,儿子儿媳识大体,没有给自己丢脸。
2
找了这样一位好老公,韩玉秀心满意足,欢欢喜喜当着女主人。她侍候孙为民更上心了。不但侍候孙为民,还侍候他的女儿女婿小外孙。自从她和孙为民做了夫妻,孙晓每天中午带着丈夫陈放和儿子懿晨回家吃饭,进了门,甜甜喊一声秀姨,韩玉秀就乐颠颠的,一切都有了!
她笑呵呵迎接,笑呵呵送出门,无有半点怨言,可谓天下好继母。小外孙懿晨特别喜欢韩玉秀,来了就缠着韩玉秀,姥姥叫个不停,叫得韩玉秀心里美滋滋的。
当然没有领证,她没那个奢望。孙为民没有说,她也没有提。孙为民比她大七岁,都是知天命的年纪,她不在乎那张纸,她在乎的是这个老公体面,宠她疼她,知冷知热。
原来的老公是个大老粗,爱酗酒骂人,身上臭烘烘的,十年前被酒夺了命,临死前,还在骂她。她带着个半大小子,哪有男人敢要她,她自己也不敢想再嫁人的事。
而孙为民呢,文质彬彬的官家人,对她说话柔声细语,嘘寒问暖的,还会用温柔的眼神看她,与原来的男人简直云泥之别。她从来没有受过男人的如此对待,还是一个如此美好的男人。她的命怎么就那么好呢!梦里,她都会偷偷地笑。
但人到底是肉做的,不是铁铸的。韩玉秀一双手,伺候一大家子人,忙里忙外,她能不累吗?她也累。但每当她和孙为民一起出去散步时,瞅瞅孙为民,虽然老了,但还是高富帅,她陡然觉得自己也长了身份,自己再辛苦也值了。
有时,大勇和红霞也会在周末来家,从不空手,提两条大活鱼。大勇虽然没读多少书,但人机灵,一张做生意的嘴能说会道,和孙为民的女儿女婿坐在一处,侃起社会上的奇闻怪事,总能把他们聊得一愣一愣的。
那时,韩玉秀和儿媳红霞就在厨房忙活,煎炸烹炒,捯饬出一桌美食。孙晓是从来不进厨房的,她不喜欢油烟味。
一大家人吃完饭,韩玉秀和红霞到厨房洗碗。韩玉秀小声问红霞,“还不打算要个孩子吗?你看懿晨多稀罕人。”
红霞的脸色变了,“娘,你还不知道你儿子吗?心气高着呢,说买不上房子,就不生孩子,一定要把孩子生在自己的房子里。”
韩玉秀低叹一声,感觉很对不起红霞。红霞是个好女孩,儿子没有房子,还是嫁给了儿子。给儿子买一套房子,一直是她的人生目标。可惜,努力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买上。
“还差多少钱?”她问。
“首付快够了,可大勇改变了主意,先不买房子,想开一个店,多进点货。”
韩玉秀送儿子儿媳下楼,在楼下劝了儿子好长时间,可大勇还是坚持先开店。
“娘,你不懂,我不能一辈子干地摊,开店才能挣大钱,有了钱,房子也有了,娘也可以享福了。”大勇很倔。
“娘挺好的,不愁吃不愁穿,娘就是担心你。”
“好什么,我看孙叔一家人还是把你当保姆。”
大勇喝了酒,头脑一热,就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红霞一直拽他的衣襟,到底也没拽住。大勇那张嘴还是说个不停。
“人家都是吃官饭的,和咱不是一路人,别看表面上对咱和和气气,骨子里还是看不起咱,都是儿子无能,不能给娘撑个脸面。”
大勇哽咽了,摸了一把眼角。红霞看到老公哭,也哭了。韩玉秀的心早已胀得酸痛,眼泪流了满脸。
“都是娘不好,这么多年没给你买上房子。”
“娘,是儿子无能。”
大勇揽着韩玉秀的肩膀,娘俩相拥而泣。
送走了儿子儿媳,韩玉秀在楼下转了好久,才平复心情。儿子的话虽然难听,却不无道理。原来她做保姆,每月工资两千五百元,她省吃俭用,能存下两千元。
但自从和孙为民做夫妻,成了一家人,工资自然是没有了。他每月给她三千元的家用,看似不少,但一大家人的吃喝,还有懿晨的零食,那一叠钱,每个月根本剩不下多少。她反而存不下几个钱了。
嫁了一个好老公,原来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好。她想帮儿子,却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人家的钱再多,也是人家的,毕竟是二婚,一不小心,就有贪图人家钱财的嫌疑。
她忽然感觉,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画面好像有些虚伪了。
如果,如果她向孙为民借钱会怎样?
3
韩玉秀和儿子商量,想跟孙为民借钱,却被大勇狠狠熊了一顿。大勇说,跟谁借钱也不能跟他借钱,人家会怎么想,人家闺女会怎么想,咱人穷志不短,不能让人家看不起咱!
韩玉秀想想,也是这个理。一旦开口向孙为民借钱,也许这家里明朗的天就会变了。
大勇的店到底开起来了,装修的不错,品种很齐全。开业那天,大勇让孙为民请了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去捧场,孙晓和陈放也请了一些朋友去照顾生意。大勇西装革履,很精神,韩玉秀瞧着自己的儿子,也不比孙晓陈放差多少,她很自豪。
大勇是块做生意的料,和客户称兄道弟,人又仗义,很快积攒了一些客源。他还开通网店,线上线下一起抓,生意渐渐上了道。
韩玉秀隔三差五去儿子的店里走一趟。儿子很大方,每次都会让她带回一点海货。于是餐桌上多了一道菜。
懿晨喜欢吃海鲜,吃得眉开眼笑,姥姥叫得更甜了。
“你大勇舅舅给的,你大勇舅舅开海鲜店呢!”
“大勇舅舅真好。”懿晨喊。
孙晓在一旁不吱声。她每次回家,都是空手而来,一分钱是不会花的。闺女回娘家蹭吃蹭喝,理所应当,人家亲爹不言语,她这个做继母的,自然是不能说话,还要满脸笑容迎着。
大勇的生意风生水起,有时进货,店里只有红霞,便让韩玉秀来帮忙。临出门时,韩玉秀会嘱咐孙为民,冰箱里有冻馄饨冻水饺,她如果不回来,他就自己煮饭。
一天,韩玉秀在儿子的店里,孙为民来了电话,说孙晓一家人来了,让她回去做晚饭。
“我这边走不开,冰箱里不是还有水饺吗?你们就凑合一下吧!”
电话挂了。
韩玉秀有点发愣,孙为民不高兴了?人家是文化人,不高兴从来不说出来,但她能感觉到。
晚上,她回到家,孙为民正在看电视。她扬了扬手里的木耳,说是大勇刚进的东北小木耳,能清理血液,明天早晨给他包三鲜包子。
孙为民嗯了一声,继续看电视。她进了厨房,水槽里还堆着没有洗的碗。她麻利地把碗洗了,又收拾屋子。
大勇的生意越做越好,韩玉秀更喜欢去儿子店里帮忙,不回家做午饭的时候也多起来。家里的气氛渐渐变了。
每次,韩玉秀回到家,依然手脚不停,不是搞清洁,就是做面食,蒸包子包水饺。但她的话多了,简直是话痨,说的都是她儿子的事情,又进了哪些货,挣了多少钱,她的双眼闪闪发亮,满脸都是自豪,而孙为民不搭腔,只是点头嗯几声。
一年多以后,大勇凑足首付买了房。韩玉秀的一桩心事落了地。
大勇是个孝顺孩子,韩玉秀过生日那一天,他在酒店订了包间,还订了大蛋糕,把孙为民和孙晓一家人都请到酒店。
切了蛋糕,韩玉秀许了愿。儿媳红霞忽然拿出一个锦盒,从里面拽出一根黄澄澄的金链子。
“娘,这是我们给你买的生日礼物。”
红霞给韩玉秀亲自戴在脖子上。那边的孙晓脸上挂不住了,讪讪地解释,事先不知秀姨过生日,所以也没准备礼物。
晚上,回到家,韩玉秀戴着亮闪闪的金项链,在镜子前照来照去,舍不得摘下来。这是她心仪一辈子的东西。
“我儿子没白养,这条金项链得花好几千呢!你看好看吗?”她啧啧称赞,看向孙为民。
孙为民淡淡应一声,好看,真好看。然后打着哈欠睡觉了。
4
一个周末,孙晓带着丈夫儿子又回家了。韩玉秀笑呵呵说,她要去儿子店里看一看,冰箱里啥都有,想吃什么,热一热就可以。
孙晓不干了,站起来拦住她,阴着脸,“秀姨,你不能去,我必须与你谈一谈。你知道,我爸爸心脏不好,需要静养,需要有人照顾,你经常不在家,谁来照顾我爸?如果我爸有什么闪失,你能负责吗?”
韩玉秀愣住了,“你爸爸身体挺好的,不会有啥事。”
“我爸爸身体挺好?你多少次不给我爸爸做饭了?当初,我们看你人老实,才同意我爸和你在一起,没想到你竟然这样对待我爸爸,你也不想想,凭你的条件,怎么能配得上我爸爸?
想跟我爸爸的女人排着长队,哪一个都比你强,可我爸爸还是选择了你,图你什么?就是图你人本分老实,可没想到,你竟然是骗子。今天,我把话说清楚了,以后不许你再跑出去,好好在家照顾我爸,否则,你就不要再进我家的门。”
孙晓盛气凌人,不依不饶,说出的话犹如鞭子抽在她脸上。五十多岁的人了,被一个年轻人这样斥责,她的脸火辣辣地痛,恨不得钻入地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