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

1. 任何时候再森林中走迷了路，这都是一件令人惊奇而又难忘的、有价值的经历。

2. 总要等到迷了路，总要等到失去了这个世界，我们才开始发现自己，认识自己的处境以及无穷无尽的种种天赋。

湖

1. 尤其是在黑夜，当你浮想联翩，神驰于其他天体中的宇宙起源是大自然的大主题之时，你感到钓丝上有什么轻轻一拉，把你的梦给打断了，你重新和大自然联系在一起，这感觉十分奇异。似乎下一步我该把我的钓丝向上抛到空中，正如我把钓丝垂到这片密度未必更大的空明中去一样。这一来我用一根的丝仿佛钓到了两条鱼。

2. 瓦尔登湖甚至从同一视点看去，一个时间是蓝色的，而另一个时间却是绿色。这湖面横亘于天地之间，所以天地之色兼而有之。

3. 在湖上荡舟时，会看见水面许多英尺下那一群群鲈鱼和银鱼，说不定只有一英寸长，可是前者很容易由其身上的横纹区分出来。你会认为它们一定是些看破红尘的苦行鱼，才会跑到这里来寄迹。

4. 说不定在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的那个春天的早晨，瓦尔登湖便存在了，甚至那时就伴随着雾气和南风，轻柔的春雨在湖面化成涟漪，无数的野鸭和天鹅在湖面上翱翔，尚未听到过人类的堕落，这片纯净的湖水依然使它们心满意足。甚至那时，它便开始涨潮、落潮，使水色澄清，染上了它现在所有的颜色，并获得天堂的特许，成为世间独一无二的瓦尔登湖，天上露珠的蒸馏盘。

5. 我的同乡都听到过一个传说，老人们告诉我，他们年轻时曾听说：古时印第安人正在这里山顶上举行狂欢典礼，山高耸入云，其高度一如这个湖现在陷入地下那么深。据说人们使用了不少亵渎的语言（其实这种坏事印第安人从未犯过），正当他们这样在进行庆典时，山摇晃起来，突然沉了下去，只有一个名叫瓦尔登的老妇人逃脱了，这个湖就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

6. 在那些日子里，无所事事时最有吸引力同时也是最多产的事业。许多上午都让我偷闲度过了，我宁愿把一天中最宝贵的时间这样挥霍掉，因为我是富有的，但不在金钱方面，却富有阳光灿烂的时光和夏天的日子，我毫不吝惜地加以挥霍。

7. 然而在我所知道的所有性格中，瓦尔登湖也许是最经得起考验，同时也是最保持其纯洁性的。许多人曾被比作瓦尔登湖，但当之无愧的为数很少。

8.于他本身及上帝依旧是一种清粼粼的快乐与幸福，唉，对于我来说也是如此。这湖定是勇敢者的杰作，在他身上毫无狡诈！他用手把这片湖水围成圆形，在自己的思想里使其深化、澄清，并在遗嘱中将其传给康科德。我凭它的水面，见到同样的倒影前来探望它；我几乎要开口问：瓦尔登湖，是你吗？

贝克农场

1. 要是彩虹出现的时间持续得更久点，那它一定会把我的事业和生活染成彩色。

2. 一些小鸡也跑到这里来避雨，大模大样在屋子里走动，像是家庭成员一样，我觉得这么一来人性的味道太浓，要烤来吃也就不那么妥帖。它们站着，毫不畏惧地盯着我，故意来啄我的鞋。 

3. 你欣赏大地，但不是占有大地。

4. 一点点烂漫的阳光，就是最丰富的风景。

更高的规律

1. 当我提着一串鱼，拖着钓鱼竿穿过森林回家时，天色已经相当黑了。我瞥见一头土拨鼠偷偷穿过小路，心头涌上一阵奇异的野性狂喜，强烈地想要抓住它，把它生吞下去。这倒不是因为我当时肚子饿，而是因为它代表着野性。

2. 我内心发现，而且现在发现，我有一种追求更高级的生活，或是称之为精神生活的本能，像多数人那样；与此同时，我也有另一种追求原始状态和野性生活的本能。我对这两种本能都同加尊敬。我爱野性不亚于爱善良。在捕鱼中表现出来的野性与冒险能吸引我。有时我爱粗野地生活，更像野兽那样过日子。

3. 要是你能欢快地迎接一个个白天和黑夜，生活散发着像鲜花和香草的芬芳之气，更加轻快，星光灿烂，更加不朽——那就是你的成功。整个自然界都在祝贺你，此时此刻你完全有理由为自己祝福。最大的成就和价值距离人们的赏识也最远。我们很容易怀疑它们是否真的存在，而且很快地就把它们忘记了。它们是最高的现实。也许那些最令人震惊和最真实的事实从来未曾在人与人之间交流过。我日常生活的真实收获有点像朝霞暮霭那样不可捉摸和难以言传。我抓住的只是一点星尘，一段彩虹。

4. 生殖的精力一旦加以放纵便会耗散元气，使我们不洁，而当克制节欲时，则使我们精力充沛并得到鼓舞。贞洁是人的花朵，而所谓天才，英雄主义、神圣等等，也无非就是由它们产生出来的种种果实。当纯洁的航道畅通时，人立刻流向上帝。我们为自身的纯洁鼓舞，而不纯洁又使我们为之沮丧，二者交替反复。那个确信他身上的兽性一天天地消逝，而神性不断成长起来的人是有福的。大概没有人不需要为他与低级兽性的联系而感到羞辱。我担心我们只是这样的神或半神人，就像半神半羊的农牧神和耽于淫欲的森林之神，也就是神性与兽性为伍，是贪求满足欲望的动物。我担心，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的生命本身就是我们的耻辱。

禽兽为邻

1. 我不知道世界现在在干什么。

2. 最好是没有家。比方说，住在空心树里，这一来，还有什么午后的正式访问和宴会！有的只是啄木鸟的啄木声。

3. 为什么恰好是我们见到的这些东西构成了一个世界呢？为什么人恰好就是要跟这些动物做邻居呢？好像只有老鼠才能把这个缝隙填充起来。我想，比尔拜等人利用动物已经达到了尽善尽美的境界，因为它们全都是负重的动物，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负担起我们的部分思想。

昔日的居民，冬日的访客

我想他应该在世界大道上开一家旅馆，让全世界的哲学家都可以在那里住，而在他的招牌上应该写上，“招待客人，不招待人的兽性。有闲情逸致，心平气和，想真诚寻找正路的人进来。”也许是头脑最清醒的人，在我所认识的人中是最少怪癖的人，昨天和明天，他都始终如一。昔日，我们一起闲游漫谈，全然把世界抛在脑后，因为他没有向世上任何机构作过保证，他生来自由，胸怀坦荡。不论我们转向哪一条路，似乎天和地都连成一体，因为他给山水增添了美色。一个穿蓝袍的人，他最适合的屋顶便是苍穹，天空映照着他的清明。我看不出他会死亡，大自然里不能没有他。

冬天的湖

1. 我们所知道的法则及和谐往往只局限于已经发现的事例，可是更奇妙的和谐是从许许多多看起来互相冲突，实际上是互相呼应的法则中产生的，而这些法则我们尚未发现。具体的法则就像我们的观察点，如对于一个旅行者来说，走每一步上的轮廓都在变，有无数的侧面，尽管它绝对只有一种外形。即便把它劈开钻穿，也不能算是了解了全貌。

2. 冰是令你沉思的一个有趣主题。他们告诉我，在费雷什湖畔的冰屋中有一些冰放了五年还照样完好。为什么一桶水很快就会腐臭，而冰冻之后就会永远保持甘美呢？人们都说，这正是理智和情感的不同之处。

春天

1. 你会发觉在这沙滩上就能预见到植物的枝叶。怪不得地球是以树叶向外表达自己，它在内心就是为这种观念所支配。原子已经学会了这个规律，并已孕育着这个规律。

2. 正是这个地球不断地超越自身，转变自身，也在其轨道上展翅飞翔。甚至结冰也是从精致的晶体叶子开始的，好像它是流入植物叶子在水面镜上的印模而生成的。整棵树本身只是一片叶子，而河流是更大的叶子，叶肉是河流中间的大地，城镇则是叶腋上昆虫的卵。

3. 人是什么？只不过是一团正在融化的泥。人的手指头只是凝结的一滴水。手指和脚趾从身体正在融化的那一团流出，流到不能再流。在一个更温暖舒适的气候里，谁知道人体会扩张溢流到什么程度？难道手掌不就是一片铺开的棕榈叶，上面有叶片、叶脉吗？耳朵可以想象为头两侧的一种地衣，上面也有叶片和水滴。嘴唇，源自从像洞穴似的嘴巴两侧伸出或是悬垂。鼻子明显是个冻结的水滴或钟乳石。下巴是更大的一滴，是脸上滴流的汇合。两颊是从眉毛到脸的峡谷的滑坡，由颧骨支撑分布。每一片职务的圆叶也是一滴浓浓的、闲荡着的水滴，或大或小；叶裂片是叶的手指，有多少叶裂片，便说明它可能向这么多方向流动，更多的热或其他有利的影响将会使它流得更远。

4. 地球不是死的历史片段，一个地层叠一个地层，就像书一页叠一页，让地质学家和考古学家去研究，而是像树叶一样的活的诗歌，树叶是先于花和果实的。——不是一个化石地球，而是一个活的地球，和地球伟大的中心生命相比，所有动植物的生命斗不过是寄生的。它的剧震将把我们的化石从墓中抛出。你也许可以把金属熔化，倒入最美的铸模，但它们都不能像这地球的溶液流出的图案那样令我兴奋。不仅是地球，而且在它上面建立的一切制度都像是制陶工手上的一块黏土那样可塑。

5. 春天脚步临近时，赤松鼠就来到我的屋子底下，一次两只，在我看书写作时，它们就躲在我脚下，不断地发出最古怪的咯咯唧唧声，各种高难度的声音杂技，我要是跺一下脚，它们便唧唧得更响了，好像无视人类的禁止。在疯狂的恶作剧中超越一切恐惧和尊敬。你别闹了——赤松鼠——赤松鼠。它们对我的说理却充耳不闻，或者说觉察不到其中的威力，反而破口大骂，弄得我毫无办法。

6. 在我们看来，四季轮转，每一个季节都是最好的，所以春天的到来就像是混沌初开，宇宙创始和黄金时代的实现——

东风退到奥罗拉和纳巴泰王国，

退到波斯和晨曦下的山岗。

人类诞生了，究竟是那万物的创造者，

更美好世界的起源，用神的种子创造了人类；

还是地球最近刚刚与太空分开，

存有同源天上的种子。

只要一场细雨便会使草青葱许多。同样地，有更好的思想注入时，我们的前景便光明起来。若能一直生活在当下，善于利用一切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就像青草承认落在它身上的最小一滴露珠的影响，而不是把时间花在补偿失去的机会——即所谓的尽责，那么我们就是有福了。

7. 在一个春光宜人的早晨，所有人的罪恶都得宽恕。这样的日子是一个停止犯罪的日子。阳光如此灿烂依旧，最坏的罪人也会回头。

8. 在早晨宁静而有益的气息里返回善良，使一个人在爱美德，憎罪恶方面，接近一点人的原始本性，就像是已经被砍下的森林又长出了新芽。同样地，一个人在一天之中做的坏事又使开始冒出的美德的萌芽无法生长，而且将它们毁了。

9. 永恒的春天，宁静的和风，温暖地吹拂着不种而自生的花朵。

10. 在智者的观念里万物都是清白无辜的。毒药归根结底并不毒，任何伤口也不是致命的。同情是很不可靠的基础，一定是即来即逝的。诉诸同情的方法也不能一成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