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著名的动画大师宫崎骏曾经有一部为所有人所公知的影片《千与千寻》。其中有一个场景特别的风靡,是千寻和无脸男坐在一趟幽寂的列车上,画面美的让人想哭,音乐轻轻,水波渺渺。
那一段海上列车承载的东西曾经让很多人感动不已,每一个不同的人都在其中看到了不同的自己。
而我也是那其中的一个人。
很多年后的今天,我无意中看到了另外一个日本著名绘本作者岩村和朗关于列车的绘本故事《一个人的末班车》。
是个安静的夜晚,我照样重复着每天同样安静的阅读。
结束时,我想起了《万叶集》中的一首诗歌:秋令姗姗来,芒草结露珠。飘乎爱恋情,恍若此清露。虽然此刻是个不折不扣的夏天,但我还是在故事的场景听见了秋夜,幽深玄静,如晨露,迷离恍惚,光线一明一灭,节奏一张一驰。
我想这就是日本文学的传统审美观念的核心了啊,“物哀之美”。村上春树是这样,宫崎骏是这样,岩村和朗也是这样。
一个人的孤独,末班车的冷清,无人车站的空旷,暗夜的神秘……这些事物的情致所激发出的情绪显而易见。我甚至开玩笑的和朋友说,分明像个鬼故事的开头。
在第一页里就出现的,密布于全书的“无用之物”---空罐头盒子,在此后被乘客们无意间踢得滚来滚去,直到最后消失不见,让我真切的感受到了这个故事里的“物哀之美。”
这个不起眼的空罐头盒子命运,就是绘本中人物,动物甚至这列火车未来命运的缩影。被当地人视为陌生人的主人公,被人类视为无用的动物们,被城里人废弃的火车线路,都和被食客掏空的罐头盒一样,无论曾经是怎样的精神支柱,都终将成为无用之物,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在广漠的人世间,何人,何事不是如此呢?
我知道绘本故事从来不是给我这样的成年人看的,它的大部分篇章还是写给孩子的,尤其是那些有趣的动物乘客们的故事。在一个亦幻亦真的时刻,老鼠们开始聊天,不但会说人语,还会说关于老鼠节的俏皮话,野猪们开始诉苦,描述因为偷吃红薯而被打死的悲惨世界,矮公鸡和雌孔雀开始相爱,在一个冰冷的世界里继续点燃那似乎不可能的爱情之火,猴子开始醉酒,大熊开始号召与人类斗争,所有的动物们都开始研讨,如何让“废物和废物一起齐心协力生存下去”……所有动物们的有趣言语和滑稽行为,都让孩子们欢笑。
据说,成年人读到《一个人的末班车》会发出一声长叹,而孩子们读到它则会发出笑声。
我不知道一个孩子读到后的情景究竟是什么样的,可是当我看完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在想,无论我怎样的长叹,都并不能解决动物们在人类社会的生存问题,也不能抚平人类现在社会所不时经受的被抛弃的心理创伤。可是,这正是“物哀”的真义。
面对时光的飞逝,万物的流转,它既不提供真理,也不解决问题,只是发出“呜呼哀哉”的叹息,或者“嘻嘻哈哈”的笑声,“似空中的柳浪,池上的微波,不知其所始,也不知其所终”似乎全无用处,但“若细嚼反刍起来,会经年累月地使你如吃橄榄,越吃越有味道。”
在不可挽回的消失之际,在魔鬼挖掘墓穴的响动声中,浮士德听到的却是人间乐园破土动工的声音,看到的却是世间欣欣向荣的无限美好,说出的却是“你真美啊,请你为我停留。”
这就是“物哀的美”,远不是悲哀,而是悲哀的消解和超越,我们珍惜生活,是因为在生活的无奈中依然存留有爱的痕迹。
我想,或许我每个夜晚的文字工作也是如此,这种熬废我心血的工作或许就是我的“物哀”,会看的能有几人,看完的又寥寥有几,认同甚至可能为零,但就如佩索阿所说:写下就是永恒。
在听到故事结尾时,我似乎看到了眼前的山峦和对面的山梁上有动物们移动的队伍,但那只是一瞬间,但就是这一瞬间,动物们,可以消失在黑暗中,也可以星光洒满了山顶。
而我和孩子世界的这一瞬间会有怎样的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