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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的森林》也许是村上春树最具青春伤痛文学意味的作品了。
和渡边淳一相比,村上也是描写情爱的专家,不同于渡边淳一作品中对性的狂热和激进,他对性的描述则偏为委婉和朦胧之感,更像是出于对中学生的性启蒙之作。
在村上诸多的作品中我们几乎看不到任何一个完美的两性关系,或者说是完美的家庭关系。没有一个家庭不破裂,没有一段情感不挣扎,在村上的作品中到处充斥着距离感或疏离感,连同虚无感、孤独感、幽默感构成了基本情调,这种距离感在《挪威的森林》中无处不在。
木月和直子的死:对立的菊与刀
青梅竹马的木月和直子在共同造设的小世界里平凡而孤立的生活了十七年,他们的生活因为渡边的闯入而显露生机。木月在渡边身边是鲜活的,有讲不完的话题和玩笑,这与后来渡边遇到的认为是极有口才的永泽相比,却略显拙态,渡边是这样认为的。
在木月死后渡边得知,其实木月似乎并非那么健谈,甚至有些木然,尤其是和直子相处的时候。那么木月为何有着看似矛盾对立的两种性格呢?他似乎在极力维系着一种浮在表面的和谐关系,这个维系的力量是否导致了木月的自杀呢?
直子在二十岁生日的晚上将自己的初夜献给了渡边,她承认了自己和木月试过很多次,都没办法让自己湿润而通过其他办法为木月服务。之后,直子进入了精神疗养院接受治疗,确切地说,自木月死后,直子一直在接受着相关的精神治疗。在直子治疗期间,渡边和直子一直保持书信往来,信中说也许她要比渡边想象的更要不健全,这个精神的缺失应该是源自木月的自杀,在渡边出现之前,木月和直子并未和外界有实质的联系,即使在木月自杀之前,渡边和安静的直子也很少有过交谈,所以直子的世界里只有木月一个人。但真正横亘在直子心底的难逾越的心事,是她似乎早已把木月的死归因于自己身上,而这个想法从直子的自杀上也有暗喻。
渡边曾有几次到疗养院去探访直子,也曾有过几次相处不错的夜晚,但两人自直子初夜后再未发生过性关系,因为直子从那之后再也没有湿润过,虽然渡边承诺那并没有什么,当他坦白曾数次和永泽出去找女孩寻乐的事实后,这加深了直子内心的自责。虽然她告诫渡边,不要苦守着自己,如果想和别人睡觉就去吧。但安静的女子心思最为细腻,她似乎看到木月的悲剧正隐隐地在渡边身上显现出来,在这种悲剧彻底发生之前,只有消亡才能彼此解脱。
木月的自杀也许是源于自己作为男人无法带给爱人性欢愉的无力感作祟,在二战分析日本民族性格的报告《菊与刀》中,日本道德价值观建立在羞耻文化基础之上,在男权主义极度盛行的日本社会,他们把名誉看的比生命更为重要。菊与刀的对立,亦是和平与杀戮的对立,是木月一面极力维护的和谐关系和以死来捍卫男人尊严的对立。而站在日本女性主义视角的直子,女人生命的价值似乎应该依附男人而存在,当无法满足男性欲望的时候,也就丧失了其生存的意义,一心寻死的直子,即使被玲子和渡边等人的贴心守护,但仍难从内心的梦魇中解脱,也许从那些个呆坐的深夜里,从毫无纵深感空洞悲沮的眸子里,再青春女子的身体也只能落得香消玉殒的收场。
走向自我救赎的渡边
《挪威的森林》是从渡边的视角以回忆的方式来展开故事叙述,也随之揭示了那些于他生命中出现的人物的结局。永泽评价渡边和他是同一类人,“本质上都是只在意自己的人”,他们都讨厌蝇营狗苟,追名逐利的小人,讨厌软弱善变闹革命的学生,他们从不在意外界对自己的看法,只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永泽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以事业成功作为检验自己能力的标准,他说:“人生需要的不是理想,而是行为规范!”,而渡边声称他也会为了解脱自己内心的孤独和苦闷仍然会需要陪伴,也因此愿意照顾他人。这是渡边在遇到直子和绿子之后作出的变化,那层被绿子羡慕地可以随时缩进去的坚硬的壳,似乎有了重见天日的迹象。
木月的死颠覆了渡边对生死的观念,他学会了一件事,并作为座右铭带在身上,那就是:“死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存在”。自那之后他似乎已经无法再找寻自己在世界上的定位,死和生相依相存,什么别人的眼光,未来什么的,一切也就失去了意义。直子的死还使他明白:“无论谙熟怎样的真理,也无以解除所爱之人的死带来的悲哀”。无论怎样的真诚,怎样的坚韧,怎样的柔情,也无以排遣这种悲哀。我们惟一能做到的,就是从这片悲哀中挣脱出来,并从中领悟某种哲理。
归根到底,木月,直子,渡边,永泽甚至玲子和绿子都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他们各有各的不幸,也总能以自己的方式从不幸抽离出来,但也自此和那个正常的世界隔出了距离,这和村上春树的写作特点不谋而合,那就是极度崇拜个人主义,唾弃一切集体。那些从布满疮痍的世界中解脱出来的个体,他们或许像木月和直子一步步走向毁灭,只有唯一存活下来的悲哀作为遗产留给后继者从中汲取生的力量,或将幸存下来,走向自我救赎之路。
日本文学下的三段式“性暗喻”
若要讲日本文学中的“性”,始终绕不开的两个人,一个是渡边淳一,一个就是村上春树。而“性”作为日本物哀崇拜中最重要的载体,又常体现到“人性”中的极端爱欲,“天性”中猎兽般的纵欲以及“社会性”中的群体治愈。本书以“性”关联了主要的人物关系,围绕渡边三段性描述,恰恰藏着这三种暗喻
第一段是发生在直子二十岁的生日夜,在此之前他们甚至并未有任何互生情愫的迹象,但直子内心深知,是渡边将她从内心深处黑暗的森林里拉出,并极尽温柔地温暖着她,在直子献出初夜后,她说本无以为报只有如此而已。所以这并非是情到深处陷入的情爱旋涡,正如开篇渡边所言,也许直子从未爱过她,她的心从未真正地打开。这是一种日本社会对性最正统的崇拜,从日本初代神话传说《古事记》中父神伊邪那岐和其妹伊邪那美结合诞生了日本民族开始,性爱便成了日本文学永久不衰的主题,他们把性视为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对象并小心呵护,当然这种美好的性欢愉下也涂上了极乐之地生出的悲戚的色彩,其中最为极端的说法来源于渡边淳一在《失乐园》里的一次记载,在一次战栗的冲顶中,女人绞杀了她的情人,并切下他的老二,以表示最根本的占有。这是当性占据了爱几乎所有的空间后所酿造的悲剧,也是引发木月和直子相继自杀的根本所在,当性成为生命中至关重要的部分,当爱到了极致,就变成了负担。
“如果外界的诱惑能轻易得到,你就不会忽视它”,这是渡边在直子疗养期间跟着永泽学习搭讪女孩并和她们睡觉后的说辞,这也是渡边对于第二段性经历的看法,相当自然和理应如此。渡边对性是感兴趣的,但也同样说着表里不一的话,他一面享受着和永泽过着酒醉纸迷的生活,一面劝说初美离开永泽方得解脱,一面戴着冷漠的面具坠入奢靡的世界,一面良心发现劝诫人迷途知返,这无疑是相当自我的表现。这和性爱中男人自以为是的感受毫无二致。在《失乐园》中,就连过程中应该采用怎样的姿势都要以男唯尊,女体上自是被认为是冒犯。日本男子出轨或者夜晚造访艺伎馆是被妻子默许的,只要不带回家就可以,这种和正派的性崇拜观念截然相反,但在《菊与刀》中似乎印证了这个民族的性格,合理的将看似极端对立的两种性格融入的相当自洽。日本性文学中总是充斥着阴暗、变态、乱伦、出轨。这源于日本人对“物哀”的崇尚,如开到极盛的樱花充斥着腐烂,消亡之气,性欢愉亦是虚无和血腥的征兆,正如“死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存在”。
第三段是发生直子死后,玲子离开疗养院和渡边的一次见面,这是本书最后一章内容。其实在渡边第一次探访直子时,玲子作为直子室友及监管人出现时我就设想过他们必定会发生关系,玲子大渡边十九岁,渡边也应是和直子同岁,所以玲子作为长辈给与他们极大的慰藉,玲子取代了木月的位置成为他们中的第三个,知晓他们所有的秘密,当然他们也知晓玲子的。玲子和渡边发生关系是在他们在送别直子的简易告别会上弹奏了至少五十首曲子后,玲子开口“渡边,请和我做吧”,渡边回答他也是如此想的,好像一切顺其自然地历经了一个轮回,像直子二十岁生日的那天晚上一样,玲子陪伴直子走过了生命的最后一程,知晓她所有心思,继承了她所有的衣服,也沾染了直子的气息,正如渡边沾染了木月的气息一样,如果一定要找个方式记录那个时刻,只有“性”。在《生命的礼物》中,当失去爱人的一段时间里,性冲动会抵消部分的伤痛,在没有任何官方实验的论证下,几乎所有人都从性幻想或者是实在的结合中获得走下去的力量。玲子和渡边两个人走上的自我救赎之路上以生命作为代价,在性欢愉中获取慰藉和面向未来的勇气,是慰藉也是告别,更是永生。
写在最后
《挪威的森林》中的故事存在于我们每个人死去的青春中,或许是正在发展的当下,在青春开到荼蘼时有着盛极而衰的失落感,有些时间多到浪费不尽,有些时间总想拼命握在手心里,但时间总会不留情面地奔涌向前,如汹涌的水流冲刷着狭窄的河床,在隘口处挤出几条新道后四处而散,奔向人生各个方向,但无论未来的日子是否如愿,请记得,我们曾经鲜活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