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些人就像风筝一样,你以为把她握在手心,可她却在远远的天空里飘着。有时候牵在手里的那根线突然就断了,你甚至看不见风筝掉落在什么地方……”
那一天阳光正好,天蓝得透明,我突然神经兮兮地说了上面那句矫情的话。
“嗯,这就是人生。”狼子不轻不重地接了一句。他的眼睛一直追随着远处那似幻似影的东河尽头,阳光焦灼,河边的微风吹过,也似没那般热。
“拜托,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深沉,搞得好像你什么都经历过似得。”我微微眉头。
“好吧,既然这么久没见了,也不说这么伤感的话题,说说你现在的状况吧。”他使了一下眼色,拒绝在这个问题上再次纠缠。
好吧,一如既往,我负责伤春悲秋,他负责胡搅蛮缠。 我凝望天空沉默不语,慢慢在自己刻意营造的气氛里放肆沉伦。
一年多没联系了,你还好吗?
二
几年前我在老家的小镇上初中,狼子是我的同班同学。我俩在上学第一天认识,关系一直好得像同性恋那样。我常想,如果我俩都有一点那方面的倾向,兴许我们早就好在一起了。
一条宽阔的水泥马路是小镇的交通大动脉,上初中那会路边时两山环绕,树木茂密,郁郁葱葱,夏天放学的时候猛烈的阳光迎面照来,空气中弥漫着尘土飞扬的味道。少年们脸上流淌着温热的汗水,骑着各种颜色的自行车欢快追逐,如同一群五彩斑斓的海鱼出动觅食。到了某个拐角,他们娴熟地调过车头冲向直路尽头的河坝深水处。接着宽衣解带,穿着褪色的裤衩扑通扑通地跳进江河中。我和狼子也是其中的一员,迎着斜阳落日,泡在清凉的河水里用力呼吸着夏天的味道。
初一那年地震的暑假,有一天我和狼子突然发神经顶着猛烈的太阳去游泳。河水中漂来的一株断柳成了我们的遮阳伞,站在树荫下毒辣的阳光也变得温柔妩媚,光影迷离。我们背靠着平整的石壁,轻闭双眼似睡未睡,惬意得像两个安心等死的老头。
就在那个时候,狼子突然说了一句:“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喜欢杨颖玲,喜欢她一个多学期了。”
“哈,好小子,现在才告诉我!”我猛地睁开眼睛,口吻显得又惊又喜。
其实说“惊”似乎也不是那么准确,有点意外吧,在毫无心理准备之下狼子第一次跟我坦白自己的情感问题。在此之前,这一直是我们默契地避而不谈的敏感领域。
“喜”的是他喜欢的人并不是我暗恋的对象。
“你呢?”他微微睁开眼睛斜斜瞟着我。
我有点慌乱无措,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一直以来那是我埋得最深的秘密,我从未想过要把它告诉别人。
狼子慢慢将脸凑过来,眼睛越来越亮,明显不怀好意,像是要用眼神逼我在他面前裸奔一样。
“嘿,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肯定有喜欢的人吧?莫非……”他的嘴角微微扬起,脸上的五官瞬间凑成一个淫字,“本大爷魅力太大,你打算当大爷的后宫?”
水流突变,这家伙竟一本正经地摆出猴子偷桃的架式。
“变态!”我大骂一句,然后吞吞吐吐地说出一个名字。
“切,原来真是她。”狼子双手抱着后脑,又恢复那懒洋洋的样子,“大家说你跟她什么什么的时候你表现得这么反感,我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文章。”
我红着脸,心虚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脑海中我在烈日骄阳下裸奔的身影异常高大伟岸。
“学习好,相貌好,算不错了。当然,她还比不上我的玲玲,嘿嘿!”最后那嘿嘿两声笑得极猥琐。
我们接下来的话题很自然地围绕着彼此喜欢的女孩。那是一个新鲜的领域,我们聊了整整一下午。后来又聊了一些别的,像是作业没做完,像是咱们班的某个男生还喜欢这某个女生,现在已经记不清了。
我一直记得那一天的灿烂艳阳,猛烈的阳光在我们规规矩矩的生命里刺出了好多小洞,从此我们开始小心翼翼地在小洞里窥视一些别样的风景。
我们仿佛一步跨进那个躁动难宁的人生夏季,所谓的青春。
三
在初中三年里,我和陈欣雯这个名字结下了不解之缘。
年级考试排名前十的名单里,我的名字紧挨着“陈欣雯”;
数学竞赛获奖名单上,我的名字紧挨着“陈欣雯”;
在十班班干部名单上,我的名字紧挨着“陈欣雯”;
……
就连班级身高排名榜上,我的名字还是紧挨着“陆晴枫”!
有一段时间里我甚至会想,以后我的结婚证书上,我的名字会不会也是紧挨着“陈欣雯”?
陈欣雯,女,年龄跟我一样,相差不几天,身高跟我一致,体型跟我无二,学习成绩跟我相近,性格几乎和我相同。我们最喜欢的学课都是数学,最讨厌的学课都是政治,同样的心高气傲,同样的不善辩驳,同样的脸皮薄……
我们有很多相似或相近的地方,最大不同就是性别,这也是最值得庆幸的地方。
陈欣雯是我的同班同学,是个容貌清秀性格乖巧的女生。
初一那年,班主任跟别的老师闲谈时无意地开了一下我们的玩笑。那一句“他俩真是一对金童玉女”被四班的数学课代表小明逮住了,后来小明笑着告诉了二班的小强,小强上课传纸条给同班的小芳,小芳又告诉了同村的小刚,小刚又告诉同班的小军……最后整个年级都知道了,后知后觉的我俩最初面对同学的取笑还一度面面相觑。
于是接下来的事情很自然就这么发展起来了:
“嘿,你们家雯雯笔芯写完啦!还不快点给她拿一支新的过来?!你这金童怎么当的!”某女生扯着嗓子怪叫。
“嘿,你们家雯雯忘了擦黑板了,金童哥快帮她擦一下呗。”某男生不怀好意地奸笑。
“嗯,谁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金童……哦不,XXX你来回答一下。”某老师尴尬地改口。
伴随着整齐的笑声,我和她的脸红完了又白,白过了又红。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学生该有多无聊啊,我不过一点点帅气,她不过一点点漂亮,就这样我们也成了明星一般的存在。几十双眼睛整天不倦地盯着我们,我们随随便便的一言一行都可以成为新闻。
我们的教学楼男女厕所都是连着的,偶尔上个厕所在走廊上碰到了也能引来大呼小叫:“哇,你们真有缘啊,连上个厕所都能碰上!”后来我和她有了默契,下课十分钟里,前五分钟我上厕所,后五分钟她上厕所。要是哪个老师拖堂超过五分钟……呵呵,我必定在心里对其家属致于热情问候!
绯闻这东西某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一种清醒催眠,大家都说我们般配,说多了我也开始觉得“对啊,我们真他娘的般配!”何况我一直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既然大家都要我喜欢她,那我就喜欢她好了。
终于有一天,在我眼中的陈欣雯怎么看怎么顺眼,我知道我又被射中了,然后我蓦地一慌:“那我跟谭悦算是怎么回事?!”
在我这二十年的人生岁月里,我一直为一个问题感到困惑:
遇上谭悦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谭悦是我的小学同学。在我们那个偏僻而封闭的乡村小学里,孩子单纯得可怜又可怕。平日里总爱唱着“谁喜欢谁”的调调。那个“喜欢”跟它的本意完全南辕北辙,仿如最狠毒的诅咒:“你死定了,小红喜欢你!”
对,那时候“喜欢”这样浪漫的字眼是用来骂人的。
我在六年级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对谭悦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如果丘比特之箭分等级的话,那我中的肯定是威力最猛的一种,日思夜想、心如鹿撞、呼吸困难什么的一应俱全。可惜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情窦初开,丝毫不敢往“喜欢”这方面去想。不敢想象,如果在那时候我含情脉脉地对谭悦说“我喜欢你”,她会不会这样回应:“我喜欢你全家!”
上了初中之后我才慢慢弄清楚这个词的真正意思,并深深感叹愚昧落后真是害人不浅!每每看见谭悦跟她班上的男生说话我都止不住心伤。
那时候我分在十班,谭悦分在七班,相隔几个班就像隔着天涯海角。虽说我们在同一个年级,可一星期也见不了几面,一年下来我对谭悦的单相思渐渐变淡了。
只是当初那份情太浓烈太深刻,以致于成了一种诅咒:干吃完蜂蜜之后,可乐就不甜了!
我喜欢陈欣雯,却不如当初喜欢谭悦那么强烈,这大抵不是爱情吧。既然从一开始就不是爱情,那就没必要跟她开始了。
那时候我真可爱,傻得可爱!好像只要自己愿意就真能发生点什么浪漫故事一样。很久之后,我知道了这种神经质心理还有一个通俗的名字:中二病。
虽然我没有打算跟陈欣雯发生点什么故事,可我也止不住偷偷喜欢着她。那种偷偷想念的味道清清的,淡淡的,让人想起夏日阳光里青草的气息,温暖,清甜。
在蜚短流长的年月里,我和陈欣雯之间有一种默契,我们都是孤独的战士,为了自己的名誉独自奋战。如非必要,我们基本上不交谈,私下里也没有什么交集。我们画出两条平行的直线,让彼此的生活轨迹各安一方。
很偶然的情况下,我和她独处过几次,每次谈话的感觉都很不错。我们的性格本来就很相似,跟我的铁哥们狼子比起来,我和陈欣雯其实更加情投意合,我们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直到初中毕业后,我们也没有被抓到过什么把柄,这一场为时三年的名誉之战我们都打赢了。
然而多年后再回过头去看,我们其实输得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