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意料之外的船队自淯水冲下,势如破竹。
三十四.汉水突围
距离襄阳二十多里地外的汉淯渡口,蔡瑁的军队终于等来船只。
汉、淯二水分别以东西、南北流向围于樊城外,在城东三十里处交汇,改道向南。蔡瑁分兵三处,一处驻扎于淯水东岸;一处分列于改道后的汉水西岸;从襄阳来的蒯家部曲,则沿岘山东北麓扎营。
离西滩口还有十里。徐庶大致估算一下距离,催促船队加速前进。
这支队伍表面上是刘备水军的主力,实际只是个诱饵。
昨日,张飞聚合的队伍在他的授意下扮作逃兵,混入蔡瑁位于岘山东北麓的前哨营,即蒯家部曲。
他们故意被对方抓住,放出刘备早已携樊城老少渡江的消息,轻易惹动那头领的疑心,欲教他们带路从襄阳杀过去,好独占功劳,他们便趁机里应外合端了营盘。
当初,庞统建议蒯家军调到汉水,不仅为分化襄阳兵力,更让汉水防线因这一群骄兵的到来产生微妙变化。为堵蔡瑁的嘴,庞统又有意提拔张允,殊不知竟是送鲍出出城的伏笔。一连串缜密策划,连孔明都为之惊叹。
这两个荆州最大的家族各有私心,正因此,他们才得以轻易偷袭了前哨营。
庞统妙计在前,他们要做的,便是发挥最大效用,锦上添花。
昨日刚下过雨,河水丰沛,正是行船的好时机,蔡瑁必尽起汉水大本营,与淯水营两厢合围,企图将刘备等人死死困在弯道。
徐庶并不担心这群精良的荆州水军。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蔡瑁的淯水营前脚刚走,后脚便会有一支队伍悄悄来到淯水西岸渡口。队伍首领赤面长髯,正是关羽。
这个小渡口常年废置。刘备从新野移驻樊城时,曾率水军暂驻此地,奈何滩口淤积严重,每逢枯水季,水位便下退,船只难行,便只留了五百艘艨艟、冒突在此。
现今九月,恰是水落石出之际,西岸船只都陷在泥滩里动弹不得。淯水营的蔡军知道这渡口无用,自然放松警惕。
但昨日,偏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河滩涨水,船只都浮了起来。
这便是孔明的计策。他们既可趁水涨行舟,也可利用水涨来一次突袭,虽兵力不敌蔡瑁,却足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在樊城的那个雨夜,孔明向众人道出这一天时。
他常在襄樊一带云游,已将每一处山川地理印在脑海,这场雨,对那个废弃渡口的五百艘战舰来说正及时。
“元直,如何?”他微笑道。
缭绕在徐庶眼中的忧虑之色完全褪去,这位曾经的游侠,已开始在脑中部署新的行动。
原先,他只打算让张飞在岸上偷袭,关羽在水中布疑军,转移敌军注意力后,即刻撤回上岸,追上南下的大部队。不然,若是论正面交战,他们绝敌不过蔡瑁。
但现在,上天给了他们反击的机会。
徐庶微笑着望向已隐隐可见的蔡瑁舰队,挥拳作了个手势,传令兵立刻将信号送达到每条船上。孔明的判断,他向来是深信的。
正如他所预想,淯水渡口,关羽手下士兵业已登船完毕,船只毫不费力地开出渡口,直望汉水战场而来。
在两条大河交汇处,河流转了个近乎直角的弯,如同一匹难以驯服的悍马,滚滚而去。汇流后的汉水更加开阔,河滩向两岸平原扩张。
就在那直角中心,蔡瑁的船队已瞬间将他们围住,进退不得,尚未被困的后方不待交锋,转身逃离。
这点小动作并没有逃过敌军的眼睛,蔡瑁只留淯水营围攻,其余队伍逆着汉水全速追击。
眼看刘备水军被生生分作两处,正待逐个击破,蔡瑁的后方却发生骚乱——关羽的船队突然自淯水冲下,势如破竹,前锋正对蔡瑁淯水营的侧腹,当下如掀翻树叶,包围圈顿时露出缺口。
这支“空降”船队与徐庶的艨艟队汇合,迅速调成南北方向,舱口开始向两边放箭,蔡瑁的前部来不及调头营救,霎时,战局出现扭转。
斗舰上,蔡瑁一把揪住冒死突围的斥候,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事先都侦察过,淯水两岸的渡口多废弃无用,刘备也没有在此设防,现在又是枯水季,怎么会……
他远眺一眼前方还在逃跑的船队,船只行速迟缓,像是故意让对方赶上。
刹那间电光火石。他们中计了!他们迫使对方分兵,却因取胜心切,反不知不觉也分兵作战,对方正是利用这个心理出奇制胜。照这么下去,蔡军将腹背受敌。
“调头!”
蔡瑁一声令下,未待所有船只反应过来,那逃跑的船队中,突然钻出几条赤马,他急忙下令将艨艟横于水中,向对面放箭。
不料,刚摆成阵势,对方密密匝匝的舰群中,猛地洞开几道口子,一队尖头冒突船冲出,各个如旋风般,瞄准暴露的船腹直刺过来。就在同时,徐庶命令后方所有船只一齐调头,一改先前颓态,全速进攻蔡军。
昨日他与孔明预演无数遍的战术,此刻正完美地复现在战场上。
徐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攒动的桅杆船帆,耳边还在听斥候报告,右手紧握成拳。
“继续拖住蔡瑁,让关将军有时间突围。”他的声音沉稳笃定,“准备好下濑船,见到敌军后撤,不要追击,立刻抢滩登陆。”
下达完命令,他下意识地看一眼襄阳方向。仅仅是一刹那,他的眉间又凝上挥之不去的忧虑……
……
汉水上混战一片,刘备军队逐渐反守为攻,由关羽统领的水军在徐庶的配合下,成功突围出汉淯渡口,借着洪大水势顺流而下。
蔡瑁麾下沉船、落水士兵无数,待他重聚起败军时,关羽早在汉水上跑得没影,徐庶的船队也趁机上岸撤走。
伤员被抬进船舱,重伤昏迷的则直接扔进汉水,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强撑着最后一点意志。他们的主将正烦躁地摁着佩剑。
“禀告将军,我军在西滩口捉住此人,他喊着要见将军您。”一条赤马押着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送到蔡瑁船上。
蔡瑁还不及开口,那人抢先一步自白。
“蔡将军,小的从襄阳城中来。是张主簿保小的出来的。”
“张允?”蔡瑁挑起眉毛,“襄阳城怎么了?”
也不等蔡瑁表示,那人直接跨上前,俯在对方耳边。两侧亲兵一阵紧张,蔡瑁挥手按下他们。
他听着,心情似经历了谷底山巅般的跌宕。沉思片刻后,他突然转身,以响亮到足以震慑整个军队的声音吼出命令。
“淯水营上岸,继续追剿,其他人即刻随我驻屯樊城!敢有怠慢者,斩立决!”
士兵们不敢迟疑。蔡瑁想了想,又单独叫来淯水营头领,低声嘱咐几句,头领连声称诺。
襄阳的情况不乐观,刘备居然布了个障眼法,他们的汉水布防完全一场空。
但事情并非毫无转机。蒯越绝想不到,明面上帮他献降的庞统,实际是替蔡氏作嫁衣裳。而他目前最好的选择,就是把樊城安顿好,亲自迎接曹公。
只不过,蔡瑁不太敢相信这个人。前番是他建议蒯越调防,这次又是他暗中示好蔡氏,而现在,徐母在他手里,不被任何一方掌控,他完全可能再变卦。
蔡瑁愈发觉得,必须亲自派一队人去,把掌控权夺到自己手里。那条暗流下的鱼,还没游远。
……
江夏郡,夏口。
刘琦端详着堂下抱拳作揖的汉子,那张似刀锋削刻的脸庞并不出众,却教人看一眼就难以忘却。
“文才,你的事迹我听说过。你是侠士,非比莽夫,应懂量力而行。岘山一战非琦惧怯,只是,此事关系到许都,琦有心无力啊。”
鲍出听罢,并不颓丧。
“公子继令尊遗风,不愿与自家兄弟手足相残,故而退兵,这是有目共睹的。只是,当初在阁楼上,有人以身犯险授计公子,把自己送进了虎口中啊。”
刘琦直起身,神色复杂。
“到底是谁派你来的?诸葛孔明?”
“在下不过一介游侠,好仗义行事,打抱不平耳。”
沉默。守在堂外的亲随突然进来,上前低语几句。语毕,刘琦的面色更加微妙了。
鲍出不卑不亢地直视堂上人,等待答复。孔明先生教的,他都说了,他的使命已经完成。可刚才刘琦的表现,却让他有些好奇。
许是注意到他探寻的目光,刘琦抬起头,露出一个难看的苦笑。
“江东那边派人来吊丧了。”他使劲搓一把手掌,似想碾碎心中的不安,“是孙权的心腹人,叫鲁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