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回到老公家,记忆中炊烟袅袅的情景不再。午夜梦回,听到隔壁悉悉索索的声音,却再也无法入睡,儿时的美味记忆排队前来挑扰。
我的童年里满是青草的味道,山谷里长年是湿润而迷人的,晨起时的薄雾蜿蜒而动,如飘带环绕在绿山之间,而那连绵的山亦同羞赧的美人,不肯露出全部的面目来。
山里的四季十分的分明,而不同的季节里,藏着不同的味道。
冬雪消融后的初春,竹林在山风中歌唱。那藏着枯草败叶的泥土中,有一个个淘气的精灵不甘心的涌动着旺盛的精力,偶尔冲破泥土的束缚,拱出一道道小小的裂缝,探出小小的脑袋来,晶莹剔透的露珠在它的“发尖”上滚动,它便是山珍美味竹笋,我家叫毛竹窝,一个土气而温暖的名字,通过名字便可知道,家的边上最美的风景莫过于漫山野的毛竹。而过不了多久,大山便会赠来更加鲜美的馈赠,野山笋和蕨菜。
野山笋的季节里,爸妈会拔很多回来,这也是农村为数不多的收入来源之一。儿时放学后,便会看见家中堆积如山的野笋,需要把壳剥掉,变成白嫩嫩的笋肉,再卖给笋贩。而那时的乐趣在于,在那座小山中翻找自己喜欢的品种,长相好看或容易剥的,比如因为外壳长着许多黑点的麻壳头、粗壮矮小却壳硬如铁的铁壳头、妖娆多姿“长发飘飘”的披头发、长在水边因而得名的水笋、实心的木笋、因为难剥而遭嫌但产量却丰富的节笋……剥笋的记忆是痛苦的,因为手法的原因,那时的食指都是肿胀而紫红的。但笋是极好的零食之一,妈妈的手像是美味魔法师一般,会将鲜嫩的笋加上老黄豆一起,放上调制好的香料、辣椒粉卤熟,在艳阳天里晾晒好,便成了咸香美味的笋干豆小零食,装在偌大的玻璃瓶里,不时的诱惑着我们将黑黑的小手伸进去,抓上一把,再撒欢似的跑出去,边吃边玩去了。
春天里还有一味野菜,香椿。但比香椿炒蛋更受欢迎的,是香椿树上流下来的长长的树胶,金黄色的滴下来,细细的丝线尾处凝成了水滴,如琥珀般,臭美的小女生们便把它粘在耳朵上,变成了细长的天然耳坠。
春夏交接的时候,我们便排着队的在山谷里、草丛中寻找甘甜鲜艳的野果,野山楂、碗豆果果(一种紫黑色的野果,味道类似于蓝莓),最受欢迎的莫过于“木木的”(覆盆子),用细长的草将摘来的覆盆子一个个串起来,挂在脖子上或成串的拿在手里,一个去咬一个,甘甜如蜜的美食倾刻间便会消失在笑声里。
另一种树间美味则是桑椹,不同于现在的蔬果园里的桑树,主要作用是用来采摘。幼时每年会养两季蚕,桑椹则类似于给我们辛勤的附带奖赏,放学时回家的路上,会路过连片的桑园,一个个紫黑色的果实远远的便将眼球吸了过去,忙不迭的钻进去,也不管衣服、手指、嘴唇间被沾染上的果汁颜色,另有捣蛋的小伙伴们边眼馋边说:“那是打过农药的,快别吃了!”于是心下忐忑而又不甘的再吃几颗后钻了出来,一边惴惴会否贪吃而壮烈牺牲。长大了才明白,因为要喂养蚕宝宝,所以所有的桑树都不会喷洒农药,绝对是真正绿色无公害的了。
除了田园山水赋予的天然美食,更多的来自于那烟火灶台间,每逢节庆便有不一样的惊喜等着。如端午节的粽子,在山林里采摘的竹叶裹上泡发过的糯米,再间或点缀些红枣、腊肉、绿豆、板栗等等,裹成一头尖长的小粽头,再用绕好的麻线捆上(这项技艺我仍未掌握),一个挨着一个变成长长的串粽,放在锅里煮上,吃的时候挨个的剪下一个,剥开后用晶白如雪的粽子沾上点白糖,甜丝丝的从舌尖到心底。
冬季里的节庆多,所以舌头也停不下来。
记忆最深刻的莫过于冬至时蒸的南瓜冻米圆子,自家种的大南瓜会被挨个排成排,最老最大的会挑出来做南瓜圆子,而里面的瓜子则会被沥干洗净用来炒瓜子;
为了节前的准备,几户农家会凑一起用石磨做豆腐,新鲜的豆脑也只有这时候才能享受到,那热腾腾的豆花再加上白糖,浓烈的豆香味飘满整个村庄,做好的豆腐又会变成炸豆腐、臭豆腐等等;
而年前才会做的“米果果”则是最受欢迎的一项美味,米果果是用普通大米磨成的粉做的表皮,里面通常会有二种馅料,一种雪菜加上肉丝、另一种是萝卜肉丝,讲究的人家还会加上虾皮,通常谁家做米果果,会有三四个人一起过来帮忙,热腾腾的蒸好的米果果,再由家里的小伙伴们,端上蓝色宽边大碗,盛上八个或十个,盖上纱布巾再送到邻里亲戚处,所以几乎每天都会吃到各家的米果果,而一边吃一边点评谁家的味道好则成了小伙伴们间的乐事,吃完米果果便是过年了。
不知道为何,最近总会想起小时候,那充满烟火青草气息的过去总是让我时时向往,在田埂打闹、牛背上放牧的日子是那样的斑斓而生动。难道是因为我老了?哈哈,多半是因为对现在生活的不满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