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出生在重庆一个下了汽车还要步行半个小时的小村庄里,那时候,重庆还不是直辖市,那时候,大米还很奢侈。
在他三岁那年,爷爷因病去世,留下一个女儿,四个儿子。
就这样,奶奶成了寡妇,那年她三十三岁,最大的孩子十六岁,最小的孩子未满周岁。
一个目不识丁的弱女子就这样开始独自养育她的五个孩子,并至今没有再嫁。
我老家那边儿没有工业,土地也不那么肥沃,但是我父亲他们几兄弟从小都会一种只能勉强维持一家六口生计的手工艺,叫“打席子”。
就是先把竹子砍成一块块的竹条,再把竹条劈成一条条均匀平滑的薄篾片,最后坐在地上将篾片用手灵活地横加竖叠、起挑下压从而编制成一张张亦青亦黄的席子,一人一天一般能打五六张席子,没打完的不能吃饭,而且必须在天黑前完成,因为煤油灯弥足珍贵。
曾有家境稍好的亲戚提着猪肉、大米、盐油上门找到奶奶,说她一个女人家拖着五个孩子,着实辛苦得很,况且温饱尚不能有,更别说其他的,劝她把看着聪明点儿的三儿子抱养出去,日后定会好好悉心培养。
奶奶听后一肚子气,一把抓起那包足够一大家子劳动好几个月的袋子,提着嗓门喊:“走走走,别欺负我一个寡妇!我再穷也不会卖自己的娃儿,走走走走!”
那个聪明点儿的三儿子就是我父亲,那时正好站在堂屋那扇列着缝露着洞的木门背后用灌着泥的指甲来回抠在门上嘎嘎作响。从那以后,我爸告别了毛手毛脚打完竹席就这田那山乱串的日子,开始把毛着边儿的课本摆在竹条边儿,眼看书,手编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他收到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安通信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奶奶知道后一个人默默地躲到房间里,点了两根香,一个人嘀嘀咕咕了半天,又拿出手帕抹了抹眼泪,从米罐里翻出一个过生日才能吃的鸡蛋用猪油煎了个荷包蛋。
过了个把子月,我爸靠着好容易找亲戚朋友东拼西凑的几十块钱背着鼓鼓的行李一个人坐着轰隆隆的绿皮火车离开了那个他曾以为会生活一辈子的小村庄,离开了那个曾放弃梦想和未来的自己。
再后来,就有了天性愚钝的我,我没能继承父亲的理性和聪颖,也没能学会母亲的心灵与手巧。
记得有一次,老师要求每个同学都要站在讲台上背九九乘法表,我扳着又短又粗的藕节似的小手,急得鼻涕眼泪一齐流。
吃过晚饭后,妈妈把我拉到书桌前,陪着我从一一得一,一二得二到九九八十一,再从九九八十一到一一得一,一个一个、一列一列、一排一排地将九九乘法表烂熟于心,第二天,我终于带着肿得灯泡儿似的眼在全班同学面前大声地背了出来。
我从十二岁开始独自在外读书,初中、高中、大学,靠自己找工作、买房……生活真的很难,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蓦地流下眼泪,记不得自己有多少想要放弃,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有人说我们这一代90后独生子女连死都不敢死。是的,我不敢,我还有父母需要赡养,而更多的是,我总还能对未来充满希望。
以我仅二十五年的人生经历告诉我,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境地,都永远,永远,永远不要放弃。我们可以冷静下来重新选择方向、变道、甚至调头,但是永远不要放弃自己,放弃自己的生活,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我们为之放弃自己。而亲爱的,外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你。
永不放弃说来是一个励志甚至鸡汤的词汇,但它并不能,或许现在你就正在践行。
永不放弃往往不是轰轰烈烈的壮举,相反,它蕴涵在平凡、孤独与寂寞之中。
永不放弃有时候就是你被尿粪冲淋后仍然不闭眼睛的忍受,有时就是一次次被蹂躏和打倒后的站立,有时就是一趟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艰难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