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红色地名引发的回忆
——我于冀南烈士陵园的几个“第一次”
张范津
据悉,根据《河北省地名文化遗产认定工作实施方案》,经逐级申报、论证评审、网上公示等程序,近日市民政局公布了邢台市首批地名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冀南区烈士陵园”被列入红色地名保护名录之中。
我们村距冀南烈士陵园最远不过3华里,可谓近邻,因此,得知此消息后,既兴奋又自豪。与之相关的记忆仿佛一下子被激活了,那些和冀南烈士陵园交集的往事,曾经参与的故事,立即被释放了出来,尤其是那一个个的“第一次”。
第一次现场感强烈的红色教育,在冀南烈士陵园
那是1973年的清明节,当时实行的是春季升班,我们升入三年级不久。那时候的少年儿童组织不叫少先队,而称红小兵,学校组织了我们红小兵谒陵。1、2年级太小没让参加,只安排3、4、5年级6个班参加了。因为学校距离陵园并不远,我们是列队步行去的。一路行进,不时喊着“121,121,1234”的口令。进入东门牌坊,就不再喊口令了,因为已经进入了陵园区,是不允许吵闹的,否则会惊扰了长眠九泉的烈士。
我们先在烈士纪念塔前举行谒陵仪式,听讲解员讲革命先烈的故事,参观陈列馆,然后瞻仰烈士公墓。当时给我的印象是纪念塔非常高、东西主干道两侧的塑像非常高、烈士公墓的大坟丘非常高、陵园内的苍松翠柏也非常高,而且烈士的形象更加高大。
看到、听到这一切,对课堂上老师所讲的什么“抛头颅洒热血”,什么“血雨腥风”,什么“枪林弹雨”,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许多,那种场面竟然在我眼前活动了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冀南烈士陵园,也是所接受的第一次正式的、现场感强烈的红色教育。当时尽管不能理解革命先烈打江山是什么意思,因为身处冀南腹地,既没有“江”,也没有“山”,但在心目中却隐约形成了这样一种概念,那就是江山一定是很大很大的一个存在,而且是红彤彤的,是属于大家的,属于人民的,绝不能让敌人夺去。
这就是当年的红色教育,当时叫革命传统教育,也叫无产阶级革命传统教育。
第一次参加全县性重大活动,在冀南烈士陵园
1976年9月9日,对于中国人民而言那是无比悲痛的一天。这一天我们是放秋假?是逃学?还是因为唐山大地震而停课,已记不清了,但有一点,记忆是非常清晰的,那就是这一天我和同学陈双锁没有去上学,下午我们去南关军人水库玩儿了。
回来的路上,忽然县有线广播的大喇叭响了起来,并预告“请听重要广播”。县广播站的广播是有时段的,半晌响喇叭不正常,出于好奇,我们便下意识的停了下来,想听听到底有什么重要情况,于是我们听到了新华社发布的《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尽管真切地听到了毛主席逝世的消息,但我们坚决不敢相信。我们俩小声交换着意见,并发出了对县广播站的愤怒声讨。
愤怒显然改变不了真实的现实,全国人民都陷入到了巨大的悲痛之中,南宫也不例外。之后我们便集中在防震棚或教室里做小白花。
1976年9月18日是召开追悼大会的日子,这一天的南宫一直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
下午南宫县党政军民学齐聚冀南烈士陵园,这里真可谓人山人海了。评书中常说“人过一千,遮云蔽天。人过一万,无边无岸”,可今天却是例外。陵园里不同机关单位,不同公社学校的一个个方阵整齐有序,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乱说乱动。
我们是在学校组织下整队来的,上面规定不穿皮底儿鞋,于是我们都换上了布底儿的,鞋湿的精透,浑身冰凉,这种体感正好契合了当时那种氛围。
毛主席的追悼大会在北京天安门广场隆重举行,在收听完实况转播前或者转播后,时任县委书记王树杭泣泪讲了话。
这次在冀南烈士陵园追悼主席,是我第一次参加这么大规模的全县性的重大活动。当然参加工作以后这种活动参加得多了,印象却没有这次清晰。
第一次带孩子走出家门照相,在冀南烈士陵园
女儿1988年5月6日出生,1989年2月6日正好9个月,取长久之意,我和爱人商量给孩子照张相以示纪念,这是第一次带孩子走出家门照相,而更关键是这一天恰巧是大年初一。
去哪里照?我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冀南烈士陵园的纪念塔前。
有人会问,这是对孩子的红色启蒙?显然谈不上,一个仅9个月大小的孩子还不懂事,哪来的启蒙?是留待以后吗?我也说不清,但这确实是我们兴之所至的决定。
有人看到以上文字也许会臧否我们照相地点的选择,本来一件寄托生机和希望的妙事,为何非要选择在阴气沉重的陵园,况且还是在大年初一呢?若当时当面有人质问,我还真的不知如何作答。
因为我办事一向都是不特别讲究章法的,也无惧那些世俗忌讳,因此,从来不看也不相信月份牌、老黄历上每天提示的那些宜忌。我为自己划定的底线就是,做事力求利人利己,而若是不能,起码要做到利己不损人,亦或不损人利己。犯法的不做,有毒的不吃,只要坚守这条底线,又何惧之有?
因此第二年、第三年春节我们仍去陵园照的相,所不同的是又带上了侄子、侄女,之后还带上了女儿的两姨姐。再后来外县的几个学生来南宫看我,我也带他们去陵园参观拍照留念。
如今想来,血色陵园乃“红色之巅”,千万忠魂的最后安息之所,烈士鲜血的最终汇集之地,阴极阳生,否极泰来,岂不是最好的取景之地?
在冀南烈士陵园拍照留念何错之有?
第一次研究烈士事迹,在冀南烈士陵园
英烈是民族的脊梁、时代的先锋。褒扬尊崇英烈是我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文脉传承,作为普通公民我亦能得之于心,应之于行,但上升到理性层面,去深刻认识却往往差距倍之。然而一通“抗日阵亡五烈士碑”残碑的出土,却给我补上了这一课,并且让我再次和冀南烈士陵园联系到了一起。
2006年11月2日,南宫中学家属楼工地在挖基坑时发现了半通残碑,碑现高1.45米,宽0.69米,厚0.26米。经过除土清洗,搞出拓片后发现,这通碑是民国二十七年(公元1938年)五月勒刻的,记录的是当年在平乡发生的一场战斗。碑文曰:
慨自卢沟桥事变以来,日寇囗囗轰炸,奸淫荼毒,残无人道,……平乡、广宗、威县等处时为囗囗囗蹂躏,民不堪命,幸有国民……团王团长率队前来,于本年囗囗八日由巨鹿赴平乡与日……而我忠勇之五烈士均于是日在平乡城内作壮烈之牺牲,……牺牲奋斗,为民前锋,精神不囗,浩气弥空,泐诸贞珉,万事光……
漆先忠,年二十五岁,河南商城县徐家湾人,充一连政治指导员,一九……
李如宝,年三十岁,安徽省六安囗香集镇人,充二连一排长,一九二九……
黄珍,年三十四岁,吉林省双城县拉林镇人,充二连战士,一九三七年在……
刘占德,年二十四岁,甘肃省宁县上囗囗村人,充二连战士,一九三六年参……
赵善桂,年十九岁,陕西省清涧西……充一连战士,一九三五年……
由于碑体损毁严重,有的字缺失,有的则无法辨识。
当时我正在南宫市文体局任职,为了弄清碑文内容和五烈士忠骨的安放地,我多次跑到冀南烈士陵园,与时任主任王庆明同志探讨研究。经他安排,有关人员遍查资料,终于找到了五烈士档案。
066号赵善桂、073号刘占德、075号黄珍、076号李如宝、084号漆先忠。我们小心翼翼地从档案袋中抽出先烈们仅有数十字,不过一张窄窄纸条的所谓档案资料,不料竟发现了“五烈士碑”的碑文草稿。文曰:
慨自卢沟桥事变以来,日寇肆行轰炸,奸淫荼毒,残无人道,华北各省几如灭亡。临邑如任县、平乡、广宗、威县等处时为日寇所蹂躏,民不堪命。幸有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一二九师骑兵团王团长率队前来,于本年四月八日由巨鹿赴平乡与日寇搏斗,激战甚烈,毙敌四十余人,而我忠勇之五烈士均于是日在平乡城内作壮烈之牺牲,乃为之歌曰:抗战先烈,民族英雄,牺牲奋斗,为民前锋,精神不死,浩气弥空,泐诸贞珉,万事光荣。
漆先忠,年二十五岁,河南商城县徐家湾人,充一连政治指导员,一九二九年参加红军反帝国主义的土地革命运动。
李如宝,年三十岁,安徽省六安州香集镇人,充二连一排长,一九二九年参加红军反帝国主义的土地革命运动。
黄珍,年三十四岁,吉林省双城县拉林镇人,充二连战士,一九三七年在赞皇参加八路军抗战。
刘占德,年二十四岁,甘肃省宁县上刘家村人,充二连战士,一九三六年参加红军反帝国主义的土地革命运动。
赵善桂,年十九岁,陕西省清涧西区泥树掩村人,充一连战士,一九三五年参加红军。
端详着这些“纸条”和碑文,感慨万千。一个个多么年青的生命呀!最年长的黄珍不过34岁,而年岁最小的赵善桂却只有19岁,若时逢现在还只能说是一个孩子,充其量不过是个高中生,然而在那个血雨腥风的年代里,他们稚嫩的肩膀上却担起了拯救民族危亡的大任。除了共和国的江山之外,没有任何私人财产,甚至连生平简历也仅只言片语。
随后我们又在陵园烈士单身墓地,一一找到了五烈士墓。
我调任邢台市民政局纪检监察组工作后,曾和冀南烈士陵园现任主任王立宁同志研究,针对五烈士开展一个为烈士寻家活动,但因新冠疫情被破终止。
现在是时候了。
第一次捐赠书籍,在冀南烈士陵园
我既非作家学者、海内大儒,又不是藏书家,按道理是没有资格也没有条件向别人,特别是某个机关单位捐赠书籍的,更何况我又是一个爱书如命的人,甭说将书送人,就是借给别人我也要心疼半天,怎么可能把书捐出去呢?但我却真的这样做了。
说起藏书,我确实有一些,但绝不是版本学上的藏书。藏书得从购书开始,我之真正意义上的购书应该说是从上大学开始的。当时学校每月给17.5元的生活费,除此之外,我还享受4块钱的二等助学金,总算起来21.5元,全部用于伙食费基本上就够了,这样父亲每月给寄来的10块20块的零用钱,几乎全都买了书。之后参加工作,见到自己心仪的书籍,更是不假思索的掏钱。后来任职党史办、文体局,作为部门主官,我觉得有责任、有义务投入精力,对冀南党史、南宫历史文化进行研究、开发、宣传,职业需要加之兴趣爱好,我又买了一些党史类,特别是冀南党史方面的书籍,有网购的,有驱车去旧书商店买的,也有从地摊上淘的,买着买着就多了起来,书架上放不开,摞在地上,于是就“露富”了,并且被冀南烈士陵园主任王立宁盯上。因为他上任后,急欲加强对冀南革命斗争史特别是冀南英烈的研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搞研究没有资料显然不行。于是他开始对我进行软磨硬泡的“逼捐”,数次之后,我也就不得不违心的“自愿”了。
其实在说出“同意”二字的当下,我就已经后悔了,悔不该这样冲动。
文化学者余秋雨曾说:书房中的书与学者的生命带有强烈的不可离异性,这是他们第二生命的延续。引用这句话绝不是为了给自己妄加一顶“学者”的帽子,而是意在说明“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道理。
还有这样一个伟人间借书的故事作为佐证。
主席听说黄炎培珍藏有王羲之真迹秘本,就向黄老借阅,言明借期一个月。但借后不到一个月,黄炎培因怕夜长梦多主席“赖账”,就三番五次地给警卫员打电话询问主席看好了没有?主席被问得不耐烦了,大为不悦地说:“不是讲好一个月吗?到期不还,我失信。不到一个月催讨,他失信。谁失信都不好!” 一个月到期时,主席让警卫员将珍帖完璧归黄。
伟人们都如此“小气”,常人不愿把书送人,不愿借人也就情有可原了。何况书之于我纯粹是工具,为学而买,为用而购。所以每一本书都是有用,是参与了我精神构建的,失去了,我精神领域的一些角落似乎就失去了参证。
君子一言当驷马难追,尽管不舍,我必须违心的践诺。
从商店了买回打包绳,从书架上、书堆里找出相关书籍,特意让人给刻制了一方“物以知为贵”的闲章,盖在扉页上,然后用废旧报纸垫上底、封上帽、打起捆,交给王立宁主任,交给冀南烈士陵园,整理登记后整整680册。
把这些书运走后,说实话心里真的有些空落落的。
立宁主任还曾和我探讨搞一个捐赠仪式,给我多少报酬。这些书如自己的孩子,我岂能明目张胆的把它们卖掉,而且还要搞一个售卖仪式?因此被我拒绝了。我只是真诚的希望冀南烈士陵园爱惜这些书籍,用好这些书籍,懂我“物以知为贵”的嘱咐。
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把这部分书籍运走后,其他书籍也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放置在书架之上了,找书读书更方便了。
看到重新上架的书籍,我也开始释然了。
2023年12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