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做了那个梦,满嘴的碎牙齿,和着血,怎么也吐不干净。醒来,夜半时分,再难入睡.知道是恐惧作祟,可多年以来,它如影随形,奈何不得。
二十岁前,从未有过牙病,满口牙齿整齐雪白,应当归功于小学三年级开始刷牙的坚持。那时经常去二姨家串门,院里那个长辫子大眼睛的姑娘总是不无羡慕:小丽丽,你的牙真白。于是,就喜欢对她笑,露出满口白牙。后来才明白,这种夸人方法很伤人,跟夸妹妹“你真好看”两相对比,其意自明。不过,我知道当时那姑娘的话绝对发自肺腑。
二十一岁,大年初一,刚咬了一口饺子,左下倒数第二颗牙齿突然酸麻。吐出饺子,才发现中间竟掉了一小块,此后,这颗牙齿不断找麻烦。那年冬天回家,因为上火,又开始牙疼,牵连着脸也肿了,药一颗颗吃下,于事无补,疼得直掉眼泪,只好去输液。那是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输液,开始讨厌这颗牙。但好了伤疤忘了疼,以至于这颗牙的缺损越来越大。
单位附近有牙科诊所,那天心血来潮,忽然想到补牙,自己不敢去,邀了同事陪同。然而拍了片子,医生说牙根已经坏了,没有补的必要,必须拔掉。很是挣扎了一番才下定决心。可是,当医生举着麻药针挨近时,就已经后悔了。
一直觉得医生这职业和屠夫有得一拼,首要条件得心硬,拔牙时才有切身体会。麻药起了作用,没了痛感,可是那些钳子镊子夹子在嘴里叮叮当当,我觉得耳边似有蝉在嘶鸣。牙齿很顽强,怎么也不肯脱离口腔,医生喘口气,吩咐助手再加一针麻药。
而我心跳过速,已近晕厥,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医生看我惨白的脸,赶快挡住助手的麻药针,俯身问:有没有心脏病史,血压正常吗?我奄奄一息,只有摇头的份儿,哪里还说得出一个字。医生摸一下我的脉搏,没事,你只是太紧张了,放松点,马上就好。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颗牙齿终于被拔掉,医生放在托盘给我看,血刺呼啦的,我迅疾转过头去。休息了半天,拿了消炎药,附带一大堆医嘱,这才离开。医生说,一年后,等创面完全恢复就可植牙了,可哪里还有勇气再去。甚至上下班路过那个诊所都要心跳过速。从此,梦里总是血淋淋的碎牙齿。
平生有三怕,一怕蛇,二怕黑,三怕进医院。小学三年级,老爸带着去县医院配眼镜,甫一进门,那种怪异的来苏水味扑面而来,瞬间心慌气短,腿都迈不动了。此后,总是避着医院走,因为联想太丰富,恐惧太丰满。后来,得知一个男同事怕打针,大家当笑谈。我没做声,那种恐惧是根植在骨子里的,无法言说。
十几年来,那颗牙齿就一直缺失着,有时舌尖触到那片空,心里也跟着空茫起来。一直觉得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不应该随意处置,所以连耳洞都不曾打过。
那个梦总是不请自来,提醒着生命里曾有过的痛,时间久了,也便习以为常。许多事情就是这样,既然无法改变,那么只有面对。
(图片/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