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20日 雨
昨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雨滴拍打在帐篷上,噼里啪啦的,然而我睡的却很香,可能是这样的天气被窝里显得更暖和了。帐篷周围挖了排水沟,又用塑料布垫了四周,所以雨水不容易渗进来,不过也有帐篷标准低一些,雨水倒灌,这下可就惨了。
如果是在卫生帐篷里值班,夜里相对就要冷一些,卫生帐篷大,由于长期使用的原因有些破损,所以会有些漏水的地方。队里拉了电线,一到下雨就成了重点保护对象,一是要切断总闸,二是要远离雨水。这总闸就在卫生帐篷,很多人手机充电都放在这边,晚上拉电源,帮着大家收好手机也成了卫生帐篷的职责之一。
白天,主要是接待其他队来的病号。有感冒发烧的,有腿疼扭脚的,有皮疹皮炎的,有腹痛腹泻的,有中暑的,有骨折的,你可能注意到了,我都没有给出诊断,只是描述了症状,因为队医其实负责的就是门诊接诊工作,而门诊病人诊断的特点就是往往以症状、检查结果代替疾病诊断。可怜的是,看病只能靠“主诉”,查体成了主要检查手段。这样久而久之,队医总是面对一些似是而非的结果,大部分治疗也最终只能流于经验和土办法,自己永远得不到反馈,因而永远也没有提高。
时间久了,因为队医最常挂在嘴边的“多喝热水”,大家就开始叫我“热水队医”,一开始我是拒绝的,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多喝热水是唯一简单有效可行的办法,你以为这是随随便便喊出来的,其实这是队医否定了所有备选方案以后拿出的最好方案了。
我更愿意叫自己“江湖郎中”,未居庙堂之高,而处江湖之远,无法走进医生殿堂,我们早已被弃之草莽,“江湖”二字实在是实至名归,“郎中”嘛,纯经验医学,无从循证,比起成分明确,毒副作用清楚的药,中药的性情温和,模糊不清更容易被大众的想象力所喜爱。
很多江湖郎中最后都会发现,与其去治疗一个有病的患者,不如去满足一个患者的欲望。比如来了点名要某个药品的患者,江湖阆中从一开始的小心询问帮助诊断,逐渐变成要啥给啥不够再来;来了直奔打针的患者,江湖阆中从一开始的苦口婆心建议口服提高免疫,逐渐变成你想快好随时来找;来了直接要转诊的患者,从一开始的采集病史搜集信息,逐渐变成你叫啥想去哪。
我记得我刚来队里的时候,就听着大家给我讲过去一个江湖郎中的故事,暂且就叫他庸医吧。
庸医是站着听诊而穿白大褂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蓝墨水;一部乱蓬蓬头发。穿的虽然是白大褂,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当然这是队里配发的。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庸,别人便在会诊单上写的“接诊人庸医”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热水庸医。庸医一到帐篷里,所有打针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庸医,你脸上又添上新墨水了!”他不回答,对其他人说,“这个呼吸困难的病人是气胸,需要做穿刺。”便翻箱倒柜找出穿刺包。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觉得自己是大明白了!”庸医睁大眼睛说,“你怎么知道我诊断的不对……”“什么诊断?气胸咋了,你说穿就穿啊,穿坏了你负责啊。”庸医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不穿刺,不穿刺……会出人命的”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张力性气胸”,什么“纵膈摆动”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帐篷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后来送去医院一看,果然不是气胸,大家谈起这事,也笑的更起劲儿了。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庸医原来也读过医学书,但终于没有进大医院,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颓废,弄到将整天混吃等死。幸而写得一笔好字,便替人家写写会诊单,开开感冒药。可惜他又有一样坏习惯,便是高谈阔论。坐诊不到几天,经常说了一大堆解释的话,拿不出好药也拿不出诊断。如是几次,叫他看病的人也没有了,来了就要转诊。庸医没有法,便免不了偶尔做些临床指南上没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