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将尽,光打在玻镜上,开绽朵朵金花,晃的人阵阵目眩,空气中的温度,掀起的热风灼浪,是否今年夏天姗姗来迟,便在这端午给出满心热忱以做歉偿,三五动弹,就和夏日的热抱个满怀,端午,端午。
你们都在这时节忙些什么呢?畏惧烈日满目寻一处阴凉,还是大江南北看尽人山人海?念及自身,以前的我都在鼓捣什么呢?我一怔,不小心就被十岁的回忆拐跑出走。
岭南之南的一座村落里,一栋二层小院坐在一处小高地上,背靠山坡,脚抵菜园,那是我老家,我踏入门,看见头发花白,着莲花短褂俯低身子洗粽叶的她,脆生生地喊:“阿婆,我回来了。”她回头一瞅,眉头一扬,眼睛一弯:“回来了啊。”“嗯,阿婆明天我们干嘛啊?钓鱼还是去集市。”“明天端午,我们包粽子,吃过五月粽,棉衣远远送。”
我爱极了阿婆做的粽子,每每一次要吃上两个才摸着滚圆的肚皮还不肯满足,总是恼恨自己没有两个胃,可那一次才最是被我引为珍馐的一次。
在对美食的欲求激励下,我自告奋勇地要求从旁协助,原来,包粽子,不只是悠哉悠哉地坐着编包,还有清洗腌制煮炖多道工序的苦功,“什么事都是一样的背后的辛苦汗水必不可少,逃不开,避不得。”她边把一切材料洗净后一边对着我念叨。
肉类添以盐,酱油,杀菌提味,加酒活鲜,反复揉搓拍打后封口静置,红豆绿豆加水浸泡最简单,糯米不仅加水还要加上草木灰碱与小苏打——关键秘方,白竹条和翠粽叶沸水锅里文火慢炖上一下午,这些事忙完后用过白粥咸菜,婆孙俩搬来竹躺椅,老树萌阴,穿山林风过,雀鸟守我俩入憩。
日头渐烈,悠扬蝉鸣唤我醒来,阿婆早已起身一阵,把材料工具移到小院里,以她为心,满满当当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碎花小褂浸着一抹汗,划一道好看的墨迹,我跑进窜头一看,肉不复红白相间的靓丽,浸上腌料的暗沉,粽叶竹条互相涂抹乌青,草木特有的香气跟着热气氲氤,一下子整个院子都是了,糯米拖着白胖的身子慵懒地躺在竹盘上,和红绿豆相映成趣。
回家过年的一张偷拍
开始编包,粽叶三张平铺在掌中,糯米一把,凭手感拿捏分量,丰俭由人,两指关节一扣,凹陷一个小窝,摞进猪肉两块,肥瘦皆有,猪肝一块,最后镶嵌几颗红绿豆,手掌推平米堆覆盖,手腕反转,叶子合拢严实,竹条缠绵悱恻,一个个粽子就这样在好像很快又好像很慢的时间里诞生。
包到10个,第一组粽子送进一口大黑锅里,中火慢煮,自此,我不再观望学习,担任起来回运作,守火添柴的指责,开始我还兴致勃勃,但一个小时后当我知道要守到凌晨两点半才能出炉的时候,五点半的暮色初合下,传出我不耐和惊讶的哀嚎祈求:“阿婆这么久,你帮我看着吧好不好?”这时她倒是铁石心肠起来,“不行啊,学会等待也是世上逃不掉的事。”“不帮就不帮!”我一咬牙发狠决心要吃到最新鲜的粽子,六点的晚饭草草了事后就巴巴地坐在火灶前,七点看火焰燃烧的舞姿,八点抓蚊子斗智斗勇,九点,九点的我不住地对着柴火点头哈腰,昏昏欲睡,再后来眼一黑,头一扭,枕在柴堆沉沉睡去。
黑暗中,我被阿婆推醒,“走,吃粽子了。”我一个激灵,翻身而起,天外七八颗星闪烁,一轮明月遨游夜琉璃,一边跑去厨房一边奇怪自己怎么到床上了,还没来得及深思,就给粽子的香热引得神智迷乱了,锅里原来的清水已经和粽子一个颜色,不分彼此,阿婆捏起火钳,从沸水里夹起一个粽子盛在碗里,“小心烫,拿筷子剥开。”,粽叶打开来,一股热气冒出来,猪肉本身的油脂浸润,粽叶竹子的香,糯米的香软甜糯,红豆绿豆带来的淀粉口感,融为一炉,一口入怀,妥妥帖帖地在胃里温柔。
可我没注意的是,当时阿婆古来稀的年岁,为我一口腹舌之欲,熬过午夜的疲累,眉宇间的疲倦,抱我回床时的不轻松和小心翼翼,费了她多少本就不多的心血气力。更重要的是那天借着包粽子,明里暗里地告诉我“世事维艰,直面人生”的苦口婆心,漫漫人生路上,认得清自己来方去向,怕我这十岁小儿时常不在她身边,世界的五颜六色花了眼,心思不正,行将踏错,不懂拥抱的力度,不知言语的分寸,不解深爱的风情。
阿婆,如今我远游他乡,西蜀南蛮,四千里关河阻远,我许愿:天上的星是我的眼,时时为我顾护你,山林的风是我的怀,常常替我拥抱你。你不要担忧我,我的灵魂里带着你的风骨,不怕山河曲折,我的笑容里有你的坦荡,不惧鬼魅魍魉,你要挂念我,你的牵挂是我回家的指引呼唤,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你却是我定问归期的爱人。
端午,端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