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市，二十年前还是一个不起眼的贫穷小镇，因开改革开放的春风，这个南方小镇如雨后春笋，茁壮成长，如今她已经发展成世界闻名的电子加工业基地，高楼林立，工厂密布，车水马龙，繁荣不尽。春风化雨润万物，天之所赐，众生平等，所以花被润，草被润，好物被润，不好的物也被润，稻苗被润，稗草也被润，改革春风亦是如此，滋润得物质文明高速发展，同时把精神文明滋润往一个畸形方向也高速发展，那就是遍布各街各道的酒店服务业，这些酒店吃喝住宿只在其次，更多的服务是沐足、按摩、推拿、桑拿，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服务，没日没夜地满足着那些吃饱喝足后的男人营养过剩的欲望，这种违背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服务业就像稻田的稗草，往往疯长之势高过稻苗，拔过之后没多久又悠然而起，势头更猛。变味的服务业也是越拔越长，越禁越猛。

　　龙慎谨开着车从高速收费站缓缓而出，虽然他做事向来风风火火，但现在并不急于加油门往前跑，因为他知道想跑也跑不起来，原来站内的缓慢是站外引起的，各种牌子的车辆和各种车牌的车辆，要么靠右边停下，要么在左边两车道上蠕动，在距前面红绿灯路口两百米的路上，车流中间是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年轻的男男女女手里拿着花花绿绿的传单，忙忙碌碌地向那些车里的老板们派发。在这穿两件会热、穿一件会冷的天气里，强壮的小伙子们偏偏穿着西装不嫌热，扣上颈口的扣子再绑上一条领带，瘦弱的姑娘们穿着超短装却不惧冷，恨不得把前面的雪峰和后面的翘臀整个都露出来，让那些老板们一目了然，哪些是宣传卖房的，哪是些是宣传卖服务的。穿西装的是逢车必上，做到一视同仁、一个不漏，因为他们知道无论是有车的、没有车的、开什么级别的车的、开什么地方车的、有钱的、没钱的都是买房的潜在客户，只要你想买房，他们就能帮你买到房，当然不是帮你付款给你买房，有钱，你可以全款支付，没钱他们可帮你做到零首付，虽然政府规定首付不得少于三成，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你是有劳动能力的、并愿意把余生几十年的收入提前拿来用的人，恭喜你，你就可以成为有房一族了。而那些穿着超短装的是先谋定而后动，外地车牌、豪华车标、带着营养过剩欲望神色的男司机，按着这三大特征的符合度的多少和有无进行取舍，快速确定目标，然后职业化、专业化的笑容，扭动着洁白紧致的腰肢走到老板们的车窗旁，一个九十度的俯姿撑在车窗上，将前面的壕沟尽情展示给坐在驾驶位那渴望的眼神，而后面翘起的臀部因弯腰的原因露出更多的遐想无私的献给另一车道上的副驾驶位。一张刚好挡住双眼和双峰之间视线的A5规格的广告呈给老板，而那些老板们不知是眼神不好，还是开车疲乏了手不听使唤，居然绕过广告纸上美女的双峰摸向后面，久露于空气中的冰凉部位突感一股温暖送来，犹如雪中送炭，但超短装们要的不是送温暖，是送钱，一个似嗔似恨的媚眼还回去，“去我们酒店，保管你摸个够。”在老板恨那手长得为什么这么短时，她们已扭着腰肢走向下一辆车。

　　只要是下午，驶过这段路要花费120码高速上60公里的时间，尤其周末或假期更甚，性急的龙慎谨知道急是没用的，不如舒舒服服地享受下香烟，慢慢地等待，刚按下车窗玻璃透下气，一张A3规格的海报递了进来，“老板，河岸湖畔二期本周末开盘，现场认筹立减2万，打我的电话另外九八折。”龙慎谨接过海报扫了一眼，那西装男见老板不言语，甩下一句‘老板有空去看下，机会难得，到了记得打我电话’，立马赶下辆车去了。什么河岸加湖畔，一个鱼塘变成了湖，一条臭水沟被开发商吹成了河，不知道是房子沾了沟塘的光还是沟塘沾了房子的光，绑在一起身价互升，离火车站十几公里远，居然说成是紧挨，那在一公里范围内的房子岂不是可以说成是火车站内了？龙慎谨笑了笑，把那海报扔在副驾驶座椅上。刚把伸出窗外抖烟灰的手收回来，一张A5的广告也跟着呈了进来，这出乎龙慎谨的意外，作为本地车牌、非豪车车型、带坐怀不乱的高冷神色的他不应该被列入A5 规格派发的对象里。

　　“小妹，你是第一次在这里派广告吧？”

　　“你怎么知道的？”窗外的超短装一脸惊讶，其实是不是一脸惊讶龙慎谨是从问话人的口气中听出来的，并不是从她脸上看出来的，因为那脸上涂的粉厚到让人根本看不到真正的表情，让人怀疑涂粉的目的是为了遮斑盖纹增白还是为了防冻抗寒挡光。

　　“我会看面相。”龙慎谨是等得无聊了，信口开河，那粉厚到气温再低十摄氏度也冻不到底层的地步，你看到什么面相了？可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扭头看着超短装，不，这个不仅仅是超短装，是超短装外面罩了件粉色半透明薄纱风衣，上面两粒扣子的功能恰到好处的将超短装不能盖住的上半部雪峰也盖住了，下摆也长到九十度俯撑也不会将臀部的遐想露给另一个副驾驶位的位置，其实下摆的长度对这位超短装来说浪费了，因为她并不九十度俯撑，只是一个弯腰撑，把一个除了脸部真实肤色不能确定黑白的精致面孔展示在龙慎谨面前，两弯细长油黑的眉毛，一双明亮的眼睛反衬得粘贴的假睫毛增添了许多自然感，标准的瓜子脸，樱桃小嘴的薄薄的唇面上是淡淡的紫色，让人分辨不出是抹了紫色口红还是超短装强大的散热功能导致的天然色，细长的脖子所显现出的洁白对比得脸上的粉白让人极不舒服，往下看去细腰两边飘出的乌黑的发梢随风时隐时现，完全可以想象后面的一头秀发已经不是及腰，而是过腰了。整体上艳而不妖、妩而不媚，龙慎谨从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个着风衣的超短装并不象其她的超短装那样令他讨厌。

　　“老板，天仙酒店十周年庆，所有服务八点五折优惠。”风衣超短装介绍道。

　　“西苑市的酒店没有我不知道的，没听说过什么天仙酒店，在哪儿？”龙慎谨问道。

　　“在西苑与东围的交界处，位置有点偏，酒香不怕巷子深，服务好不怕位置偏，去了包您满意。”

　　“怎么个满意法？”

　　“满意到死。”风衣超短装夸张地回道。

　　“死了还能满意么？”龙慎谨狡诘地问。

　　“我们的服务就是让你欲仙欲死嘛？让顾客满意的最高境界就是快乐到要死。”

　　龙慎谨无语了，满意的最高境界就是快乐到要死，有点道理，因为不死，你永远都在追求更高的境界，死了就是达到最高境界了。他耸了耸肩，“我可不想死，但我会带上帝去死，去了怎么找你？”

　　“代号168，要去就要早点去，不然就没机会找到我了。”

　　后面响起了连续的喇叭声，龙慎谨一看，与前面的车空出了几个车的距离了，连忙挂了档往前去。

　　“老板，您还没说怎么知道我是第一次在这儿派广告的？”

　　“下次去你们酒店告诉你吧。”说完，龙慎谨一脚油门冲到前车的屁股后面停下。

　　当龙慎谨走进华香酒店的这间再熟悉不过的168包间时，他才意识到来早了，整天没日没夜的忙，今天出差一切顺利，回到厂里竟然没有会议安排，也没有其它的麻烦事缠身，现在才5点，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钟头，难得有一个如此宽裕的闲暇时光，他径直走到墙角的摇椅旁，整个人像一团泥似的向摇椅上瘫了上去。要知道这个酒店的标配是沙发，能满足自己另外配张椅子的要求，还不是因为自己是VIP级的上帝。去年光在这间酒店的消费都有三十万吧，钱这东西真是好，怪不得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的上帝也可以提有钱上帝的要求，心里这样想着，顺手从裤兜里摸出烟来，抽出一支习惯性地把烟嘴在拇指甲上敲了两下，将烟点上后，把烟盒扔到茶几上，闭上眼晴，深深地吸了一口，再睁开眼睛，轻轻地、慢慢的将那团混合气体向空中吐出去，顿时感觉到自己整个身体好像那团烟一样飘浮在空气中，没有压力，也毫无重力，就那么轻轻的悬在空中，慢慢的舒展开来，像那傍晚山坳中的薄雾，轻而不散、薄而不消，就那么静静地送走夕阳、迎来皓月。龙慎谨感觉现在自己就是一个活神仙，脑海中回忆起大学时自己写的一首词来。

　　“欲寻我，

　　洞府在路边，

　　凌霄殿中听音响，

　　太师椅上吐云烟，

　　我是蓬莱仙。”

　　可惜上帝天天可以做，神仙却不是想做就做的，打破他神仙梦的是公司的业务经理——仇圣，这个公司的业务顶梁柱，真真正正是自己的左臂右膀，每一次要拿下关键的客户，必得有他在酒桌上前冲后突、谈判上有理有节，内部管理也是令自己唯一放心的经理人员，这也是龙慎谨能慷慨给他5%的利润干股的不二理由。

　　“怎么样？有没打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当仇圣走进来的时候，龙慎谨并不起身，开门见山就直接问。仇圣从茶几上拿起烟点上一根，神气十足地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都摸清楚了，洪康，四川人，大专学历，企业管理专业，三年前进入鸿传公司任采购经理，在公司为人低调，有一辆奥迪小车，但每天上班只开着一辆二手摩托车，……”

　　“别那么多废话，这么多信息，有哪些信息是可以搞定他的？”

　　“不好意思，没有信息可以搞定他的，父母妻儿全不在这边，吃喝嫖赌从不沾边。”听了仇圣的回答，龙慎谨微微皱了皱眉，要知道，搞定这间公司，自己公司营业额或许可以增长两成。

　　“但是我们搞定对象有几次背景调查起到作用的？还不是现场发挥，临时抱到佛脚的。”仇圣总是那么自信。

　　“那也是，照你这么说，你是有信心了，要知道我们也不是每次都能出师报捷的。”龙慎谨仍带着疑虑。

　　“一个经理级的管理人员，就算再高工资，凭什么买得起以养得起几十万的车，钱从哪儿来？所以只要我们出得起筹码，我们就能赢得我们想要的筹码。”仇圣的业务敏感性就如从林中追踪猎物的猎犬一样，除非不存在，只要有，它就能从千丝万缕的气息中锁定目标的味道。

　　茶几上的手机响了，是司机小吴打来的。“喂，到了吗？……好，我们马上下来。”龙慎谨从椅子上站起来，下意识地用五指爪梳理理了前额的头发，再拉了拉西装上衣，感觉没有不妥，笑着向仇圣道：“走吧，他们就要到门口了，我们一起下去迎接我们未来的上帝吧。”

　　两人刚走到酒店门口站定，一辆黑色商务车平稳地停在他们面前，自动门缓缓打开，首先下来的是龙慎谨的大学同学张继钟，接着是一个身材较高、略显发福的中年人，头发略显凌乱，肚子略凸，上身穿着一件极普通的灰色夹克，下身是一条黑色休闲裤，腰上挂着一部手机，脚上穿着一双皮凉鞋，龙慎谨无论如何无法将世界五百强的一级供应商的堂堂采购经理与这个土包子联系在一起，但便是心里有一万分的不肖，脸上却绽放出一百万分的笑容，这就是那种能把见不得人的情绪和想法控制在心灵最深处的成功人士的代表吧？一个惊雷就吓掉筷子的刘备会不会也会自叹不如呢？彼此作了简短的初次见面寒暄，龙慎谨转身向小吴交待在老房间，仇圣在前面领着他们回到168间，

　　龙慎谨、张继钟和仇圣已是相熟得不能再熟的人，不必客套介绍，把洪康推到主客位置落座后，龙慎谨双手恭敬地呈上自己的名片，洪康接过名片，以漫不经心地速度扫了一眼，然后放在了前面的桌子上，态度之傲慢、举止之不肖令龙慎谨十分不快，但又不便发作，仇圣因初次见面，业务的需要，也是恭敬地递上名片，洪康接过名片，却并没象对龙慎谨的名片那样扫一眼那么轻率，将下面的中文，反面的英文，翻过来，倒过去的看了两遍，，然后说道：“不好意思，今天忘了带名片来。龙锦包装有限公司，业务经理，那么业务上往来直接联系仇经理你了？”听到‘业务’二字，仇圣眼睛立即绽放出灿烂的光芒。“是是是，上面的号码二十四小时待命，随时恭候！”这时司机小吴泊好车后开门进来了，龙慎谨吩咐他叫服务员来点菜，然后转向那个土包子问道：“洪先生，吃什么口味的菜，这里几大菜系的味道都做得不错。”“随便吧，吃什么味都可以的。”服务员拿着菜谱进来，递给坐在靠门端的仇圣，仇圣顺手向洪康递去，洪康抬起手来摆了摆，“随便点，不要搞得太复杂了。”“那我就自作主张了，不合味，各位莫怪。”仇圣开玩笑道。

　　今天的这餐饭对龙慎谨来说真是有史以来最无聊透顶的吃饭了，主要是那个他认为的土包子真是个名符其实的土包子，烟不沾、酒不喝，想从鸡蛋壳上寻点缝钻，门都没有，洪康总是言左右而及他，尽扯些风牛马不相及的事，吃了饭，约他去对街休闲中心舒舒筋骨也是一口回绝，一吃饱饭就说有点事需处理要先走了，只好安排司机小吴送他回去了。临走却没忘记将桌上的两张名片塞到夹克的口袋里，算是把起码的面子没有给龙慎谨揭掉。

　　送走土包子，龙慎谨和仇圣相对一笑，是那种无奈的苦笑，如此状况意味着生意无望，两人心照不宣。“走，回去喝两杯，我他妈现在到了这个地方，没有喝酒感觉就象这餐饭没吃一样。”龙慎谨拍了拍仇圣的肩，两人一同回到168房，张继钟有点不好意思的在那儿抽着烟，“今天这状况……，”

　　“没事！”龙慎谨笑道：“也不是每笔生意都能谈成的，这也是常有的事。只是你这个客户有点让人捉摸不透。”

　　“不是，我也只是做他们极小部份生意，已经做了四五年了，一直没有做大起来、几次约他出来都是不给面子的，刚好那次有品质问题去他们公司谈，你那时打电话给我，我从会议室出来接电话，他正好要走进去，听到我叫你的名字，他停了一下，后来谈完公事，和我拉了下家常，问我老家是哪里的，在哪读的大学，听我说是清北毕业的，又问我是哪一届的，之前你不是提了几次想做进鸿传公司嘛，我知道是没可能的，当时就提出约他什么时候有空出来坐坐，有个同学想认识他一下，他问我同学叫什么，是做什么行业的，我就简单地说了下你的情况，没想到他居然一口答应了。”

　　“算啦！生意嘛，也是讲缘分的，多想无益，我们喝两杯吧。”龙慎谨知道张继钟看到生意没谈成，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开导他一下，这个同学总是替别人着想的时候多，特别是对同学和朋友，所以从学校毕业到现在，龙慎谨都把他当作最好的兄弟。

　　三人喝了一瓶白酒，已无再喝的欲望，当然并非是他们酒量不行，一是今天的生意没谈成，心情不佳，二是没有侍候客户的那种高昂激情，否则就是一个人喝一瓶也只是漱下口而已。

　　龙慎谨签了单，张继钟因为是小吴去接的他，没有开车来，仇圣喝了酒不开车，两人各自打的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