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芝府少公子,最喜一袭白衣,翩翩不凡。
她是暔府千金,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万人瞩目。
她家就在他家隔壁。
她和他同年而生,两家都说这是缘分。
她和他是众人眼中的金童玉女。
她和他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十岁。
“玖璃哥哥,你陪我去放风筝好不好?”
“玖璃哥哥,你当真喜欢看卷轴吗?”
…
“玖璃哥哥,那我陪你一起看好不好?”
“玖璃哥哥,将来你娶我好不好?”
…
她想,既然她的玖璃哥哥性情冷清,那就她陪着他好了。
十五岁。
“梧影,今日是你及笄之日,我便送你一个风筝吧。愿你以后无忧无虑。”
“谢谢玖璃哥哥!”
“玖璃哥哥…”
“嗯?”
“你看我这都及笄了,你哪天来娶我啊?”
…
她想,他既不愿娶,她便死死缠着他,而且从小的感情,她不相信玖璃哥哥会…
十七岁。
“梧影,你也这般年纪了,这婚事也该定下来了。明日我邀了京城各名族的公子,你必须要挑一个。”梧影的父亲如是说。
第二日,家中果然异常热闹。京中能数的上名的人物,全来了。父亲执意要她去看,她也只得去看。只是在她眼里,无人能及她的玖璃哥哥。她不明白,玖璃哥哥为什么不来提亲,她现在好尴尬的。
突然她听到一缕琴音,似远似近,若有若无。“是玖璃哥哥!”顺着琴音走去,果然,玖璃哥哥在弹琴,是她从未听过的。这琴音,一丝喜,一丝叹,一丝悲,一丝无奈。
“梧影,你要知道,很多事不是我们能做主的,却是我们应该去做的。无需执着,也强求不来。往往过度执着便成了执念,你好自为之吧。”
梧影默然。她想嫁给他,为什么就不行呢?两家又一向交好,若是芝府提亲,父亲一定会同意的。
但她还是向父亲禀明未有中意人选。她要等玖璃哥哥。
二十岁。
“玖璃哥哥,今日你便要弱冠了。梧影并无可送之物,这个香包,乃是我取了去年你生辰那天盛放的桃花,去年我生辰那天的雪水,二十四节气当天初开之花,辅以松针、檀香,废了一番功夫才制成的。你看看你喜不喜欢?”
“喜欢。”淡淡的清香,混着一丝忧虑。这丫头,为了一个香包不知废了多大一番功夫。只可惜…
“你喜欢便好。”
看着她蹦跳着远去的背影,“梧影,今生今世,我必护你周全。”
他想,婚姻之事他自然做不得主,不能给她。但以他的能力,若是说要穷其一生护这一个人,还是做得到的。
二十二岁。
玖璃订亲了。是另一家的贵女,端庄贤淑,优雅大方。更主要的是,她父亲是当朝宰相,位高权重。
梧影很难过。她跑着想去问问为什么不是她,被父亲拦下,禁闭在自己的房间里。她哭得一塌糊涂,又几日没吃饭,瘦了一圈。
婚礼当日,芝府前来贺礼的人络绎不绝,各个都说着吉祥话,玖璃却觉得十分刺耳。一天下来,笑脸相迎,往来寒暄,当真是累。
回到新房,天知道他有多希望等他的人是梧影。但也无法,他知道生在这种人家,享尽了荣华富贵,便要受了这宗罪。
日子一天天向前,在外人看来,玖璃和他的妻子恩爱提携,美满幸福。梧影也慢慢的在母亲的劝导下嫁了他人,倒也是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
她做好了一个妻子的本分。
他做好了一个丈夫的本分。
直到三十岁那年。
朝廷翻查以前的一桩案,芝府不知怎的被牵连其中。他妻子也动用了娘家的力量,但是芝府仍是未能逃脱。于是,芝玖璃入了狱。梧影坚信芝府是被冤枉的,她不顾父亲的劝阻,面见皇上为之求情,皇上一怒之下也判她入了狱。
在狱中,芝玖璃告诉暔梧影,他是爱着她的,一直是。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在我决定把你忘了的时候。”
“玖璃,你既娶了别人,就不该告诉我你爱的人是我。”
“玖璃,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好不好?”这些年,多少个午夜梦回,多少个夜深不寐,他不会懂,她也没必要说。
“那你为何要来救我?”
…
后来,暔父好不容易救出梧影,却是实在无力救玖璃。这次梧影没有胡闹,她知道,父亲已经尽全力了。
回到家,她跪在父母双亲面前,“爹娘,是梧影不孝,太过执着于玖璃。这么些年,梧影真的想通了。”
暔父想尽办法,也没能保下玖璃,只落个“流放千里”。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保下了一条命。只是当日兴盛的芝府,一夜之间便被封,男丁流放,女人和奴仆全部充公。
三十三岁。
一日,梧影收到了一封信,“梧影,这里很美,八月就会下雪,就像你生日的时候。白茫茫一片,比京城的雪要美上许多。”
后来,稀稀落落的她会收到玖璃的信。
三十七岁。
梧影收到了一幅画,上面画着一片雪,一片盛放的梅,一片含苞待放的桃。“梧影,我种了很多树,如今很是好看。若有来世,我们做这树可好?”
梧影一笑,终究是不可能。
玖璃只收到过一次回信。“玖璃,安好。”旁边有一滴泪痕。
自四十岁起,梧影再没收到过玖璃的信。她亦不知,玖璃是否安好,是否在照料着他那片梅和桃。
自那封回信起,玖璃也没收到过梧影的信。他不知,她是否还在,是否已然儿孙满堂承欢膝下。
其实,
他和她都忘了,
梅和桃是不可能同期开放的。
其实,
玖璃死于一场风寒。是一个雪后,他坐在梅花下,喝桃花酒,极冷和极热,不治而亡。
其实,
梧影一生安稳,只是放不下心中的执念,看似通透,始终郁郁。
后有善评者,名时忆,评曰:
草无实根,飘摇难定。
别离而久,知实难行。
日至正南,惟落之势。
梧桐有影,何解相思。
古今往来之事,大多似此。情爱如此,友亦如此。一分痴,半生迟。太多人穷尽一生只求一个唯一,一个安好,若无情,易如反掌。可叹多情人,情里多哀,情外多灾。早晚陌路,何不断情以万全?
我听到这个故事,是在茶馆里。如今这故事,只停留在说书人口中。我倒觉得,其实走出很远以后往往会发现,最初的人,最初的情,最是难忘。爱情也好,友情也罢。莫要在一次次中,将最初的那个人,一次次退远,而后只剩怀念。走得越远,越容易迷路。对玖璃和梧影,甚感惋惜,以笔记之。
这是很久以前,高中一堂课上无聊写下的随笔。那时候我钟情于一人,可惜至今也不知道,他向我表白时,是否有一丝的真心与情意是付于我的。当时大概是节自习课,看着斜前桌的他,我便构想了这样一个故事,我希冀着他对我亦曾有情,只是无奈不能说与我听。大概当时也知道这只是虚无的幻想吧,不过是聊以自慰。后来高中毕业,我们考上了不同的大学,不同的专业。我在北方学生物,他在南方,听说学的是化学。我用两三年的时间,才堪堪将他忘记。大概两年前的同学聚会上,他时时往我这边看,不知是良心发觉,还是什么。不知今生是否还会再相遇,不过此时,我已经将他放下,回头看来,只觉得这是一个美好而痛苦的少女的梦。就叫《一时痴》吧,纪念那个痴痴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