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起来,上学了。”
挑开朦胧倦眼,我艰难地扫视了一圈屋内陈设,却见沈烨正衣冠楚楚地斜倚在门前,面无表情看着我。
抽了抽嘴角,我心想,这家伙不用睡觉的么…
起身收拾好,便随他走出门去。
日出旸谷,天光云影。
初夏清晨的街道,风压新树别枝,莺啼啁啾。
东方天幕涂上了血红色朝霞。
因为昨天的事,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似乎是互相较劲般,气氛显得沉闷而尴尬。
经过超市时,几乎是习惯性地多买了份早餐,并随手拎了些夏安爱吃的零食。而直至临近学校,他才开口对我说话:“我的事,除了你其他人都还不知道,所以…”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该要怎样,不过,就你这安保意识,我在你家呆一天就撞见了,你确定叔叔他不知道?”
“操,顾北城你他妈找死呢吧。”
说着,抡起手中书本就向我砸来。
我快步跳开,转过街角,望见夏安也正向校门这边走来。
“嘿,丫头。”隔着人群,我朝她挥挥手。
岂料身后的物体也随之应声砸在后背,疼得我不由一声怪叫。
“我给你带了早饭。”
我和夏安异口同声地对对方说道。
“…”
“这就尴尬了。”
“没事,你都吃掉就好了。”
“可是...太多了,分点给旁边这电灯泡吃吧。”
沈烨用看智障地眼神看着我俩,翻了个白眼,说;“电灯泡先走了,你俩慢慢玩吧。”
“喂,沈烨。”夏安叫住他,“你是不是又跟洛年吵架了?”
“算是吧。”说着,他头也不回地径直走掉了。
“哼,生气。”夏安跺了跺脚,抬头看向我,“这人怎么能这样,什么叫‘算是’啊,洛洛真是瞎了眼看上这个人渣!”
我无奈地耸耸肩,笑道:“所以还是我们家丫头眼光好,看上我,哈哈哈。”
“去死。”
2
踩着十字开头的年纪,多愁善感而易变情绪,似乎年少爱恨间界限总是不清不明。情窦初开,脆弱的爱情总是不敌因缘牵扯。
而那些纠缠不清的爱恋,在不断的互相伤害与折磨中颠沛流离,却是愈发坚韧。沈烨和洛年,便是这样的两个人。
作为看客的我对他们的分分合合,早已麻木。
他们第一次分手,大概还是在高一寒假,情人节前夕。
问缘由,沈烨一脸欠揍地对我们说,没有为什么,每年情人节他都要换新女友。然而开学之后,当他牵着洛年走道我们面前,苏牧泽笑得把嘴里的泡面都喷了出来,边咳边调侃说,诶呦沈公子你连人家孪生姐妹都不放过啊,让我猜猜,她叫什么,洛月,还是洛日,集齐年月日你就可以和她们凑一桌麻将了哈哈哈…
沈烨嘴角抽地说了句苏牧泽你他妈找死吧,便扑了上去,尘土飞扬…
而最惨烈那次,二人因琐事争吵,沈烨扇了洛年一巴掌,隔天,洛年二话不说甩给他网购来的显怀验孕棒。把沈烨吓得够呛,趴在课桌上一脸悲痛地反思,跟我们回忆是哪次出了差错。
嗯,也可能孩子不是你的,你家隔壁姓王吗?
苏牧泽一脸认真地打断他。
沈烨听完,又是尘土飞扬。混乱中苏牧泽嚷了句,靠,明明是你自己的问题,看我,包中常备杜蕾丝!
于是,我也加入了暴打苏牧泽战斗…
3
昨,争执不休一夜。以致整个早上都是困倦不堪。
语文课倒还好。
老杨讲历年高考题,有首杜甫的《丹青赠曹将军霸》。却让我想起了柳永那首《望海潮》。我想,能做到小山那般,终其一生不向现实低下高傲头颅的人,终归是少之又少的。
英语阅读是这世上最催眠的东西。我一直这么认为。
果不其然,之后的英语课上,迷迷糊糊写到一半的我不由自主地合上了昏沉睡眼。
这是哪。
江南。
面前,江鸠初飞过。
楚天千里行云下,一川烟草,几回飞絮,宽云斜窄雨。
风过尽,汀洲水岸,舞低荠麦青青。
我知道,这是乡下祖母家。江边的小村庄,雾水漫南墙。
我知道,这是此生难归的故乡。山高水长,路远马亡。
十年扬州梦,三生杜牡之。
4
“起床,起床。”
课桌不断被人拍动。贴近耳廓的一面,巨大震动声响。
“操,苏牧泽你特么给我滚一边去。”
我依旧趴在桌上,头也不抬地说到。
“睡一节课了你,现在下课,起来做运动了。”
“不去,少爷晚上学习忙,白天看哪儿都像床。”
“呵,我昨晚怎么没见你学习忙。”沈烨不知何时过来,说道。
“靠,沈烨你不困么。”
“我啊,我睡两节课了。”
“…”
“对了,顾北城你晚上有空么,跟我去打比赛。”沈烨继续对趴在课桌上把半面脸埋在书堆里一动不动的我说道。
“你把这家伙弄走,让我睡个安稳觉,就有空。”
说着,我伸手,朝凭声音判断出的苏牧泽大概方位指了指。
“什么玩意儿就要把我弄走。我也去,跟哪儿打比赛?”
“想知道就跟我过来说。”
说着,二人逐渐走远。世界重新安静下来。
不消片刻,我便又坠入了睡意混沌之中。
亦不知过了多久。
恍惚朦胧中再次感到头下课桌震动,因拍打而发出咚咚声响。
“苏牧泽,你他妈怎么又回来了!”
再次被弄醒,我不由怒气冲天地吼道。然而,周遭安静异常的环境着实诡异。无人应答,只有微弱偷笑声清晰可辨。
抬头,只见数学老师站在面前,鼻梁上厚重镜片反光成刺目亮斑,分辨不清神情喜怒…
5
“给。”
我抬手将矿泉水扔给面前大汗淋漓的沈烨。
他接过,一滴不剩地全部灌进了胃里。
看着他上下扯动的喉结,我不禁嘴角抽搦,鄙夷地说道:“特么的你跟别人约单打,非要把我弄来干什么!”
“哈哈,你这后勤工作不也干得挺好的。”他擦擦嘴角,方才对我说道,“再者说,那群低素质的人如此暴力,万一有个什么摩擦打起架来,一时半会儿叫不来人,你也能发挥下特长。”
“发挥个屁,他们多少人那是。”
我瞥了眼正在离开的对方,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诶,刚才那人不是职中的么,你跟他约个什么劲?”
“能用单打这种简单且和平的方式解决摩擦,岂不是比打架好很多。”
“呵,真是幼稚。”
他把瓶盖拧紧,随手将塑料水瓶掷进垃圾箱。
“后来要不是看在他哥的面子上,我早把他废了。听说他也是校队的,我就逗他说单打打赢我就答应他。谁知道这玩意儿跟不死小强似的,输了还动不动就找我。”
“真闲,装个逼把自己累得半死。”
“哎,遥想公谨当年,一只手虐他,哪像现在,赢得这么艰难。有种英雄迟暮的悲壮。”
“迟暮呵,再吸下去你他妈都该入土了。”
“操,能不能说点好听的。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着,沈烨拎起外套,边穿边向外走去。
“并不能。”
说着,我也随他走出门去。
“找个地方喝两杯?”
“行吧。现在几点了?”
“八点半。怎么,你表呢?”
“卖掉了。”
“…”
6
夜色微凉。
流风绕颈一扫之前闷热,让人有些过分的清醒。
右眼皮总是跳个不停。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我想。
然而,如今我这烂命一条,任它再坏又能坏到哪里?世事沉浮本无常,白云苍狗间。
也就随它吧,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走进旁边一家酒吧,随沈烨熟稔地七拐八拐来到前台。
“两杯Bloody Mary。”
他趴在吧台,扬起两跟手指,对调酒师说道。
调酒师并不是之前那位。应该是新来的吧,我想。
因为与我们并不熟识,也就未有多言,他只是应了声便自顾忙碌起来。
这里,我们以前也是常来的。
环顾四周,一切如旧。
是啊,不过半月之隔,又能有多大改变,只是相较于我自己而言,是有如沧海成桑田般漫长煎熬罢了。
“呦呵,找美女呢?”说着,沈烨踢了踢我的转椅。
幸而腿长,伸脚支住,我一脸不忿地转了回来,“去你丫的,没看见老子正惆怅着呢。”
“呵,厉害了,都会惆怅了。”
“…”
言语间调酒师已将调制好的酒水推给我们。
接过,轻抿一口,入喉微微有些辛辣。
“对了,最近你跟洛年最近怎么了?”我边摆弄着酒杯,边继续对沈烨说道。
“你家内位派你来打听的?”
“嗯。”
“那就更不说了。”
“…”
“你还爱她?”
“洛年?”
“嗯。”
沈烨点了点头,轻轻摇晃着酒杯说道:“有些事,很复杂。”
“不对吧,我听说沈公子你可是出轨了啊。”
“少他妈管我,我看你还是先把自己的事处理好吧,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谁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呗。”
“诶,你看那儿。”
我顺着沈烨手指的方向看去。似乎是趁女伴离开的空当,岸然道貌的男人正在往对面的酒杯里倒着些什么。
很隐蔽的位置,只是我们两个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得清楚。
“啧啧,又一个人渣。”我笑了笑,说道。
我们就这么边喝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直到,后背被坚硬锐物顶住。
隔着轻薄衣衫,我能清晰感觉它散发出的丝毫冰凉寒气。
“起来,走一趟”,身后的男子俯身,用只有我们彼此能听见的细微声响说道。
“哦,去哪?”我嘴上拖延着,私下里却是默默将手伸向背包。
“去了自然知道。”
“呵。”
终于,还是不准备放过我么。我心中这么想着,莫名涌起一股凄凉之感。然而刚要动手,却是被沈烨拦住。
他压下我的右臂,面色阴沉地说,找我的。
“找你的?”
我自言自语般念叨了一遍,却还是想不出缘由,“找你做什么?”
“你他妈怎么这么多事。”
身后男子明显不耐烦地低叱道,执刃的手也随之颤动些许。
“操,你他妈给老子把那玩意儿拿开。”
“少他妈废话。”
“行了,我知道,没什么,去就是了。”
沈烨打断我们之间的争吵,说道。
见他起身随另一人向外走去。
无可奈何,我也只得跟在后面。
那是在两栋楼宇间隙处,四周高耸建筑使这里显得愈发逼仄。
罕有人迹的荒芜之所,自是杂乱不堪。
地上凌乱堆放着的被遗弃的铁器早已是锈纹斑斑,而角落的烟盒纸屑不知又是溃烂在先前的哪一次积雨之中。
见来人,那男子扔掉手中烟蒂,用脚踩灭星火,走了过来。
鹰鼻鹞眼,还真是标准的枭獍相貌呵。我想。
他径直走到沈烨面前,阴冷地开口,“我找不到他”,他说,声音锐利刺耳。
“所以?”沈烨反问道。
他没有接话,而是就这么持续着与沈烨的对视。似乎要从他瞳目之中看破些什么。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我站在一旁,像是个误入的局外过客,看一场匪夷所思的戏。
许久。
他笑了笑,“那么,给我再讲一遍事情的经过。”说着,他从黑色皮衣的口袋中摸出香烟,自顾地点燃叼在嘴中,之后转身走到墙隅的凸槽处,半坐在那里,一副准备要听故事的架势。
“没什么好讲的,你不是都知道。那天,整个下午我都是昏昏沉沉地,他开车,就是那辆河北牌照的破捷达,我在副驾,倒也没什么。可这很不正常,不是么,明明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我却这么无精打采。我想可能是被人下药了。果然,之后,在送最后一笔的路上,我莫名其妙地不省人事,再睁眼时已经是被丢弃在那片荒野。颜川,车和最后那些白面儿都不知去向。”
“我也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没有做掉我。令有隐情或是什么。但我终归是捡回条命。之后也就没什么了。我走了一天方才寻到人烟,把自己半死不活地弄回来后已经是隔天晚上了。你也知道,咱们这种人,有时候,为了那玩意儿,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所以你毫不知情?”
“嗯。否则我也不能如此坦然地站在你面前,不是么。说起来我也只是在实在缺钱的时候,走过那两趟,还都是他带我,较他而言我不过是个意识薄弱的新手。再者,前两天我刚在你那儿拿了货,它们完全是够我用的,我又何必冒死险去吃掉那批?”
“他把你丢在哪?”
“大概是在津冀交界处吧,我想,他应该是顺路。”
那男子沉吟了片刻,最终长吁一口气,说道:“我姑且相信你。希望你没有说谎,否则,后果你是知道的。你先回去吧,如果有他消息,通知我。”说着,他摆了摆手,丧尸般惨白而瘦长的指节。
沈烨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
而我反像是如蒙大赦的那个。
其实,说实话,这里,我真是一分钟也多待不下去了。不是气氛压抑,单是那人身上森然诡异的气质我便难以忍受。
未言一语,我们少有契合地统一默选了回家的方向。
7
进门,沈烨依旧是洒脱地随手摔上门。
金属碰撞所产生的巨大声响,不断来回在空旷房间。
冲击着耳膜。
我想,在我们内心角落的黑暗深处,那些被压抑下来的,怨气邪念,它们终归不会轻易消散。而是潜匿在渊薮不断地聚集。
就如同密林中蛰伏的凶兽,不知何时会莫名其妙地遽然惊醒。成长至不可控状态后的它们,最终也会在莫名引线的牵扯下,瞬时爆发出来。
就像现在的我,突然就很生气地抡起背包向他砸去。
沈烨,我操你妈的,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牛逼,呵,贩毒,都跟人贩毒了啊,你他妈怎么不去抢劫呢!
嘿嘿,就只是…只是帮他们…送了两次货而已…他吃痛地捂着肚子蹲下,苦笑着说。顾北城,你他妈先把灯打开,我再跟你打架。
操,我抬手开了灯,半躺到沙发上,闭着眼开始用力地揉捏额头穴位,安抚几近崩溃的神经。
我听见他打开电视,粗制滥造偶像剧里女主矫揉造作的独白。
他转了几个台,换成球赛。
喝酒么,沈烨突然开口问我,先前的事真是扫兴啊。
嗯,我点了点头。
他扔掉手中的遥控器,起身走进厨房,不久端来酒杯器具,和一瓶满是外文的黄绿色晶莹剔透酒水。
我一脸懵逼地看着他摆弄起来。他把润湿的方糖放进勺匙,悬在酒杯上方。而直到他把它们点燃,我才想到,那瓶黄绿色泽的液体应该是某种苦艾酒,而这是“波希米亚火祭式”的喝法。
我说,沈烨,你还能再作点么。
哈哈这叫讲究,精致生活,懂否?
我看着面前方糖引燃的酒杯,神秘而诱惑的淡蓝色光芒,醇厚香气。伸手抓过,一饮而尽。
甚是火辣,我能感到滚烫酒水顺喉而下流过食管的通途,随之一股气势汹涌不可抵挡的炸裂感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我去,姓顾的,你这才是作啊。
沈烨似笑非笑地对我说道,随即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我们就这么长夜对饮,直至酩酊。
就像是十九世纪的落破文人,在某个死亡午后,用纯粹的酒精聊以自慰。暴烈,致幻的,魔鬼的天使。
8
翌日早上,头痛欲裂,迷迷糊糊地被争吵声弄醒。
似乎是沈烨和洛年。
让开。她说。
你要干什么。他说。
找那个婊子。
什么婊子。
你知道。
不,洛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呵,是么,听不懂还是不想懂。
无理取闹。
…
我天,大清早的能不能安静点,真是,打扰老子睡觉。这么想着,争执声却是愈发清晰,似乎两人正向我这屋走来。
这是干什么?
不是吧,我去——
“呵,被我找到了吧。”
房门被骤然踢开,随即飞进来的皮包精准砸在后背。
我一脸郁闷地坐起来,睡意犹深,揉着头发转身说道:“洛女神,小的最近应该没得罪您吧…”
“…”
显然没有料到是我,她没回话,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尴尬。
“行了,这下满意了,真是有病啊。”随后走进来的沈烨依旧怒气未消,抬手扶着额头,指了指房门,“滚”。
“包给我。”洛年转过头对我说道。
我递给她,她接过后便一眼不发转身径自走掉了。无奈地看向沈烨,而他耸耸肩,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也转身走掉了…
头脑仍有些昏沉,我索性又补了一觉。
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看了看手机。夏安给我留言说别忘了下午的课。
我揉揉头,心想还好没睡过。
之后是洛年发来句:对不起。
我给她回了句,没事。
这几天你都是和沈烨在一起?——她敲来一行消息。
——嗯。
——没看见他和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厮混?
——呃…目前为止…确实是没有。我家丫头跟我说了,没事我帮你看着沈公子。有消息告诉你。
——谢谢。
锁屏。穿上衣服走出房间。
外屋地上狼藉一片。对面房间里沈烨趴在写字台上应该是在写作业,半敞着房门。
“你去干嘛?”听到我这边动静,他头也不抬地问道。
“上课。”
“哦,回来给我带晚饭,顺便把门口的垃圾扔掉。”
我应了声,走出门去。
9
补习班门前停放着各式山地车,看起来人很多的样子。
高考天数倒计时的红色电子板挂在大厅中央,不断消减的数字让人看着着实有些眩晕。
充斥着的,更胜学校的压抑,大半是三两坐着谈论的家长所带来。似乎他们对这玩意儿的重视程度更甚过生命本身一样。
我还是把一对一课程的钱退掉了,尽管并没剩下几节课,但对现在的我来说也是笔不小的目。至于班课,也没多少钱,留着好了。
前台问缘由,模棱两可地搪塞过去,之后径直跑上了楼。
大教室里,我把夏安偏爱的果汁摆到课桌上,在她身边的位置上坐下。而她则是一直眯着眼睛对着我笑。
“傻笑什么呢。”我轻轻刮了刮她精致的鼻梁,说道。
“嘻嘻听说某人早上被抓包了。”
“准确地说是飞来横祸…”
说着,我一脸无语地默默从书包里拿出书本笔记。
10
下课。
夏安要我陪她去自习。
自习室,大半是熟人,极其心累地打了一路招呼。
就好像漫长补课周结束后迎来的假期里,走进网吧的感觉——似乎教室里的那帮家伙都集体传送了过来了一般。
偌大房间散乱坐着三三两两的男女,而夏安带我走到了最里面的位置坐下。摊开书本,总是有永远刷不完的题摆在眼前。
班主任向来很反对去学校对面教育机构上自习的行为。他认为他们都是打着学习的幌子干些谈情说爱的事。
然而,实际上,确实是这样。
看着对面恩爱的的纪天宇和杨梓,我这样想到。
“喂,你们俩能不能给我消停点。”
“哈哈,一起来秀啊。”
“哼,我才不跟这家伙这样。”
听完,我不由冲他们翻了翻白眼。
“你桌子上那什么玩意儿。”
“这个啊。”他拿起那个类似骰子的红黑色正方体,边用力揉捏边说道:“这是淘宝爆款,2017最新版减压神器...”
“我个人认为,就算所有人都疯掉,你也不需要这玩意儿来解压。”
“哈哈。”
“对了,这个给你。”
“你给他的这是什么啊?”
“咖啡豆,前几天老杨去意大利玩,我让他帮我带的LAVAZZA。”
“老杨是谁,那个英语老师?”
“嗯。”
“他去意大利干嘛,旅游?”
“呃...准确来说是去度蜜月。”
“我去,他啥时候结的婚…”
“有一阵了吧。”
就在我和纪天宇有一句没一句闲扯的时候,宫子钰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溜了进来。他扒开我们,挤进了最里面的角落,之后压低身子趴在了桌子上,帮我挡挡,他说,江湖救急。
习以为常的我和纪天宇只是笑着看他这副狼狈模样,倒是夏安揪着耳朵把他拎了起来。说吧,又祸害哪个小学妹了。
没…没,嫂子,疼,松…松手先。
子钰一边求饶一边还不忘看着门外动静。
夏安脸一红,瞪了他一眼后也就松开了手。
少时亦无人来,宫子钰方才如蒙大赦般给我们讲起了事情的经过。
他说,他如何欣喜地带新欢去看电影,又如何在电影院里攻城拔寨,却不幸在散场时撞见了藕断丝连的前任和闺蜜,而他自然是两人吵起来的时候溜了出去。活脱一场年度大戏。
就这样,也无非是脚踏的两只船撞到一起翻掉这般俗常的事。
在他身上明明就是屡见不鲜的。似乎总是不乏有天真的女子自认为不落窠臼的自己能将他收伏。却不知脱缰的野马,当是自幼顽劣。
骨子里的东西哪会轻易改变。
不过子钰声情并茂的描述并未引起我们兴致,反倒是招惹来看管自习的老师。他故作严厉地批评了我们几句后索性坐在了旁边的位置。
于是我们也就少有地安静下来,装模作样地写起了题。
至于顿觉无趣的宫子钰,他很快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大概学习与高考对他来说本就是相当遥远且无足轻重的事吧。
11
每天晚上从补习班出来,路口处都会停各式夜摊,改装的电动三轮车卖着乱七八糟的小吃。而我们,也乐得买上一些解馋。
站在推车前,我依次从面前摆放着的数个方形塑料盆中挑拣出几串鱿鱼。就这些吧,应该足够沈烨吃了。我想。便递给了面前带着白色棉口罩的大叔。他点点头,伸手接过,放在乌黑色铁板上,又用放在一旁的铁片压住,开始煎烤起来。
喷了食用油之后,本就呲呲作响的地方霎时间蒸腾起大股白色水汽汹涌四散。而我站在一旁,望着水雾中似有还无的尘埃出神。
“啧啧,不准备请哥们吃点儿?”
听见身后的话语,我转过头看去,却是见一衣着深黑的少年向我走来。他邪魅地笑着,上扬起嘴角,露出白森森齿牙。
眉目到算是清秀,可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与周围轮廓的浓重阴影一同融入进夜的暮色,仿佛鬼魅。
我怔怔地看着他走到我面前。
他将手中的牛皮信封递给我,说,把这个给沈烨。
这是...
几张纸与照片而已,你还是,不要看的好。
见我摩挲手中物件,他如是说道,却也未曾阻拦,只是看着我,看着我。而我也能看到他黑色瞳目中,死气沉沉。
直接给他吗?
是的。
摊主将烤好的鱿鱼递给我,却也没了食欲。
而直到这个古怪的家伙离开,我还在回忆他的身份。一个又一个濒临陌生的名字从脑海中筛选而过:许由?江辉?...颜川!
颜川!
对!是颜川!
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
可是...按照沈烨的说法,这家伙应该在逃亡啊,怎么...又回来了?
还真是阴魂不散。
那他今天的出现,想必也不会带来什么好事。
12
回来时天色已晚。走进陌生的小区,沉沉夜色下我凭记忆摸索许久方才找到公寓楼宇所在位置。
进了门,索幸电梯正停在一楼。我提着袋子站在里面,却隐约听见上方飘来阵阵刺耳的吵骂声。看了看显示屏上不断变化的数字,心想,该不会又是沈烨那家伙在搞事情吧。
进了屋,果然,站着披头散发的女子。
她一袭红衣,因愤怒而烧红的双眼,胸腔剧烈地起伏着。而沈烨则是将脚搭在茶几,手中夹着香烟,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听到有人进来,他们同时把目光投向我,屋内瞬时安静下来。只有前一句咒骂的回声还在空中飘荡,轻轻小下去,直至消失。
我想,我大概见到了洛年口中浓妆艳抹的女人。
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我将手中的外卖递给了沈烨。
他接过,笑了笑。
我也咧嘴笑笑,转身回了屋。
就像是,向某种暴沸的混合液体中丢进半块寒冰,短暂的平静后,是更加暴烈地反应。在我关上门的瞬间。
赶紧给我滚,别他妈在这丢人。
呵,沈烨你他妈就这么对我是吧。
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是么,所以就这么始乱终弃。
所以,我要吃饭了,别他妈在这碍眼。
吃,吃你妈吃。
———我听见门外传来物体落地的沉闷声响,女人声嘶力竭的尖叫与呜咽声。它们和耳机里的音乐一样,曲折回环地渐次达到高潮,之后渐渐淡出了耳廓…
眼前这道圆锥曲线,算出的答案复杂得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但还是把它写了上去,翻到下一套模拟题,继续写着。
我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洛年。
从沈烨的言行,很明显,他爱她,不爱她。
没必要去引起毫无意义的争吵。
但我仍是对他那句各取所需不甚了了。
直到,透过阳台宽大的落地窗,我又瞥见了那女子的身影。她钻进一辆红色法拉利跑车,绝尘而去。
我突然间又想起,沈烨那天说过的话——你也知道,咱们这种人,有时候,为了那玩意,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所以,
什么都干得出来么。
就像是,凯尔特远古神话传说中的荆棘鸟。
终其一生地颠沛流离无可歇憩,
飞越山川湖沼寻寻觅觅。
你说啊,荆棘它会刺破胸膛。
我知道,荆棘它会刺破胸膛。
就是要,荆棘它来刺破胸膛。
拥吻死亡。
从那天起,逃不开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