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煮牛肉
27年前,我技校三年级,快毕业了,参加了一场大型械斗,我是主要参与者和组织者,罪当开除,要求家长尽快到学校,当即给老汉拍了电报。
我老汉那年还在武汉,并不在单位,三天后,才匆匆赶到河北。
在操场边见了面,老汉抬手就是一耳刮子,被我机智躲开,他又补上一脚,又被我成功化解。
操场正上在踢球的一群烂人,适时发出哄笑,我恶狠狠地瞥过去一眼,方才止住。
老汉余怒未消,问,是不是你们先动的手?
答曰,不是。
赢了没?
没输......
老汉不再说话,神情缓和了不少。
到了饭点,我从食堂打了饭(四个黑面硬馒头,一钵清澈稀粥,一饭盆菜),端到他住的招待所,忘了说的是,那阵子,哥洗碗还不太习惯用洗碗布,实际上,连手都不用。
老汉看了一眼饭菜,还有装饭的碗盏,叹了口气,说,附近有没有饭馆?
有的有的,当然有的,离学校大约五公里的地方,有家四川饭馆,很正宗,我们要在凑够了钱的时候,才能去一次(我那阵一个月家里给六十块钱,一顿怎么也要十几块)。
在学校门口租了两辆自行车,我们就去了,我有案子在身,不便多说话,把菜单递给老汉,他要了两菜一汤,一个水煮牛肉,一个麻婆豆腐,一个蔬菜汤。
十几分钟,菜就来了。
水准牛肉上面覆盖着红色的油汁,仔细看,是被热油浇过的辣椒和花椒,辣椒呈半糊的金黄色,花椒也很开心,一颗颗都裂开嘴。
一筷子给它们拨一边去,下面才是牛肉片,肉嫩,厚薄大小刚好,一口下去,麻辣在滚烫里迅速释放,碗底则垫了一层飘儿白,饱含汤汁,夹一筷子,米饭里一裹,没吃几口,头皮就炸了。
我知道今天可以稍作奢侈,两筷子肉,才慢吞吞送下去一大口米饭,而不需要像平时食堂那样,咽着馒头,还要默默计划着饭盒里为数不多的红烧肉,实际上大部分时候,我们没有肉吃。
老汉没怎么吃,倒是饶有兴趣地给我讲,水煮牛肉,不要以为是用水煮的,一定要清油炒,肉才嫩……(你儿子都要被开除了,你给他讲这个?)
但饭菜把我的嘴堵了个严实,我只能用鼻音附和,嗯,嗯……
次日,老汉拜访班主任,年级领导,对教子无方的事实供认不讳,老师和领导们也都很同情他,开除可免,记大过加留校察看难逃。
很多年以后,我根本记不得当年是否存在即将面临开除或处分所带来的焦虑,记不得我当时有没有怕过,可能是觉得既然老汉都去了,就不是问题了,也可能是因为那盆水煮牛肉太好吃,好吃得可以让我抛开一切。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水煮牛肉就是水煮牛肉。
彼时,哥正年轻……
蒜薹肉丝
今年的疫情,加上春节,听说蒜薹一度买到六十,我没有赶上,等我有天在超市遇到的时候,已经是十七八块钱一斤了。
蒜薹肉丝,肉丝可以是白味的,与蒜薹青白相间,色调上走清新婉约的风格,若嫌暖色调不足,却几片红椒或小米辣点缀进去,也可以。也有提前用豆瓣酱将肉丝腌制后再炒的,炒出红油,这算是蒜薹炒肉的红汤重口味了。
北方人也喜欢蒜薹炒肉,他们既不喜欢白味,也不习惯豆瓣酱上色,所以多用酱油,一方一俗,吃起来也可以。
二十几年前,学校旁边的小饭馆,几个人凑了点钱去解馋,上菜的速度永远跟不上我们吃的速度,来一盘,我们吃一盘,吃完再等下一盘,人的饥饿神经被撩拨得更加亢奋。
忽然,有人从那盘快吃了一大半的蒜薹肉丝里,发现了一只蜷缩着的苍蝇,花椒粒大小,在油汁里,被泡得通体发亮。
马上有人去找来老板,老板俯下身子确认,是苍蝇无疑,哟一声,随即丢了一句,稍等,马上给你们重炒一盘!
我们马上就不说话了,有人轻轻夹走苍蝇,在桌边敲了几下筷子,掸掉筷尖的油,表示苍蝇这事儿彻底翻篇,其余人等,继续把剩余的蒜薹炒肉吃完,没有犹豫和停顿,谁也不曾生气发火。
老板道歉了吗?不需要!再没有比一盘蒜薹炒肉更诚挚的道歉了。
想着待会儿还能再有一盘,每个人都觉得像是中了大奖。
羊油蛋炒饭
我们上技校,学了个接触网,一个年级就三个班,两个接触网班,一个职工班,职工班比我们大好几岁甚至十岁以上,根本玩不到一起。
接触网班,标准的和尚专业,一个女生都没有!要谈朋友,只有从高年级想办法,他们还有女生班。
黄建开始猛追叶晓玲,但我们认为他那时候思想还很单纯,他说,你看嘛,不谈个女朋友,饭菜票根本不够吃啊……他这样说,我们就信了。
是的是的,确实不够吃。学校每月补助二十块的助学金,以饭菜票形式给我们,家里每月寄六十块,可是,我们要打架,要迟到,要不做值日,被罚都是扣除助学金的,我们还要抽烟喝酒,肯定不够!女生饭量小,有个女朋友,就好办了。
他俩就开始谈了,黄建吃上了饱饭。
有一回国庆节,他还邀请我去吃饭,结果吃饭的地方在实验楼,到了其中一间实验室,还要我翻窗户进去,原来是偷偷用实验室的酒精灯炒饭。
不知道叶晓玲从哪里搞来的羊油、洋葱和鸡蛋,炒了一大盆蛋炒饭,羊油有点多,感觉米饭都被油泡着,好吃得很。
腻不腻?那时候你就是给我一只羊,我也吃得下去。
吃完了,他俩说,我们去中华公园划船吧!
好啊好啊。
到了公园,他俩说,你在船头划,我们在后头划。
好啊好啊。
我就一人坐船头划两只桨,他俩在后面一人一只桨。
划着划着,船就朝一边歪,我就朝后面吼,黄建,你咋不划?
黄建这才说,哦哦,我在划,在划,他这边有桨声如梦方醒,悠悠传来。
划着划着,我说你们看,那边好大一群鸟,他俩好像这才从哪里急匆匆回到船上,一起说,就是,就是,好大一群,好大一群!
那天天气很好,蓝天白云,杨柳依依,偶尔还有几声秋蝉,叫得心不在焉,只有我兴致勃勃地划着船……我吃了羊油蛋炒饭呢!
很快,三年就过去了,他俩一毕业,就迫不及待地住在了一起,迫不及待地结婚,迫不及待生娃,迫不及待地……
我都记不得多久以后,偶尔回想起那天划船的事,小船失稳的航线,他俩含混的回答以及我们三人诡异的坐次安排……然后恍然大悟。
这对狗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