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想,我希望你能记住我,哪怕只是记住,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再有什么结果,不可能再有什么奇迹,但记住我吧,在你老到只剩下回忆的时候,让我的身影能够再次出现在你的心里,哪怕你身边坐着另一个老太太,哪怕你还有其他更完满的剧情,但起码让我成为你的花絮,你知道,电影里剪辑出来的花絮总是特别好看,好看大概就是因为短暂吧,稍纵即逝,来不及疲倦,一个完整的电影里,有起因,有高潮,有结尾,有许许多多的人物,有好听或隽永的台词,这些我都不敢再奢望了,我已经没力气再计较了,我就希望你落幕时的字幕里能有一行特别鸣谢,那里有我的名字,小小的就好。我觉得我值得被你特别鸣谢。”
关昕在对话框里毫不犹豫的打下这段话,又战战兢兢地删除了。
那年关昕在读金大班的时候对隋想说,你大概就是喜欢金大班这样的女人吧。
隋想心里咯噔了一下,扬起手挡了挡阳台外射进来的光。
“我看啊,你不是喜欢金大班,你是喜欢盛月如。我估计啊,你自己还在心里默默意淫自己就是盛月如呢!”关昕说。
隋想并不是喜欢盛月如,他只是在盛月如的身上看到自己的懦弱与贪婪,骄傲与卑微。关昕大过隋想,大了足足12岁。那年隋想十九。
“你说说看,你究竟为什么喜欢我,不说我也知道,你啊,就是巴望着有个好姐姐顾着你,护着你,你不是爱我,你只是贪恋我,你总说你想我,你想我,你能有多想我啊,你不过是在幻想我。要不是我还有点好看模样,你才不会喜欢我,别看你一脸无辜的,你蔫儿坏。”关昕当时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意识到分手近在眼前了。
“那你说说,你为什么喜欢我。”隋想很想知道被喜欢的原因。
“因为你,只有我,因为你如果没有我,你就会拥有其他人,我不喜欢你被其他人折腾,所以还是被我折腾比较好,都说女人是男人最好的学校,我就要教好你,不让那些小姑娘用她们的任性坏了你的秉性,刺了你的真心,我知道你早晚会从我这里毕业,甚至不再回来看我,但起码你的身上会留下我的习惯,我的观念,换句话说,那些都是基因,就算我一辈子不结婚,没有孩子,我的基因也会在你的身上得到最好的延续。” 关昕把烟头丢在茶杯里,发出吱地一声。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说话,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隋想垂下头,半张脸被埋在阴影里。
“你不喜欢我这样说话是因为你还没长大,长大了之后你就会感激我,感激我用这样简单而直接的方式与你沟通,而不是用一种或撒娇或伪善的口吻向你索要承诺,你不懂承诺是不能随便说的,越说越廉价,越廉价就会越说,越说越会说,简直就像是通货膨胀,最后连爱本身都会被挥霍得一文不值,我不要,我要我们的爱,干干净净,哪怕有一天,你把我脱手了,我把你抛售了,我们都变得更贵,更值钱。当然了,我更值钱估计是不可能了,我最后一点好时光都折你手里了,我与你的恋爱,就像是一笔买卖,虽然这么说有点难听,可我想说的是,这笔买卖,我必然是亏本的,而你会赚大钱,我是说将来。”关昕说着拿起了指甲剪开始帮隋想修剪手指上的倒刺。
“我们试着结婚吧。”隋想说起孩子话总是不着边际。
“你这话让我恶心,可我爱听,虽然里面饱含欲望与不成熟,但起码诚实。不过,结婚是不可能的了,我是个卖肉的,哈哈,对不起,这样的玩笑我开惯了,我是个卖炸鸡的,在路边摆摊儿的,你父母绝不可能同意你娶一个31岁的,站在街口等客人来吃的妇女。”
“跟不跟你是我的事,跟他们没有关系。我想跟着你,还有,我不想念了,我念够了,我不喜欢学校里的人,无论男女都让我厌恶,他们假惺惺,又沾沾自喜,太让人讨厌了。”
“你不是讨厌他们,你是讨厌你自己,你不是想跟着我,你只是想摆脱你自己,这是最糟的情况,你跟着我觉得快乐,是因为在我身边的时候你几乎没有了自己。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为什么?如果你是在街边看到我的,你还会喜欢我吗?不会的,那是当然的,你别不承认,每个人都一样,无论嘴上再高尚,再平等,还是拗不过本性里的三六九等,这不怪你,你也别忙着解释,我不自卑,说实话,我赚的不少,街边摆摊儿的都赚的不少,可是那是不一样的,我没有再往上的希望了,你还有。”
隋想收到一个简讯,眉头一紧,又松懈下来。
“快回去吧,我们到此结束,别再来找我了。”关昕说。
半年前隋想在一个论坛里认识了关昕,关昕因为躲避城管而摔断了右腿,只好每天躺在床上养伤。从早到晚赖在那个论坛里,跟每个人聊天。隋想的头像是一个死字,这与当时关昕的念头不谋而合。他们交换了电话,开始了一场奇怪的情感交流。他们不知道对方的年龄,背景,却整夜整夜地闲聊。
直到隋想忍不住提出了见面的邀请,关昕才重回了现实。
“我们不可能见面。”
“为什么?”
“我腿断了。”
“那我来看你。”
隋想从那以后,每天下课都第一时间跑去关昕的家里,照顾她。照顾,是体面的说法,说白了,隋想只是想给自己的心找一个着力点。他们之间没有情侣热恋时那种耗不尽的新鲜,也没有探索彼此身体的念头,只是两人相互陪伴,在一间死寂的房间里,保护死寂。说来也奇怪,在电话里笑声不断的两人在现实里却始终保持着某种默契的沉默。他扶着她上厕所,给她倒水,她把他递过来的苹果削给他吃。相依为命,在某一刻嵌进了他们之间的关系里。
“姐姐,我们要不就这样吧。”
“什么就这样?”
“就这样过吧。”
“你是诅咒我的脚不要好了?”
“我希望你好,也希望你不好,你好了是不是就要赶我走了?”
“我不赶你,你也会走的,你还小。”
“我喜欢你。”
“我当然知道啊,不然你怎么会每天都来看我。”
“你不知道,我说的喜欢是认真的。”
“每个喜欢都是认真的,不认真的就不叫喜欢,叫求欢。”
“我是认真的。”
“对,是认真的,但你还会遇到其他让你认真的,甚至更认真的人。”
男人是这样的,说喜欢就是真的喜欢,说爱就是真的爱,可这就像吃东西一样,当你吃了西瓜,你就觉得西瓜真好吃,当你吃了草莓就又觉得草莓也不错,可美食里不止有水果喔,还有海鲜,还有甜点,每一种都是真的喜欢啊,是真的好爱啊,可哪一种能日日夜夜地吃一辈子呢。能吃一辈子的大概也就只有白开水了吧。可有几个男人会说,我最爱喝白开水呢?都说女人如水啊,如水啊,可有几个女人希望自己普通得像一杯白水呢?
关昕在心底警告自己欢喜与喜欢的界限,她希望自己能克制自己的喜欢,保持着某种想念他的欢喜。
隋想收到一个简讯,眉头一紧,又松懈下来。
“快回去吧,我们到此结束,别再来找我了。”关昕说。
“你不问我,是谁的简讯吗?”
“是一个女孩的简讯。”
“你怎么知道。”
“我还能不知道吗?”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知道,知道又怎样,你在培养自己的筹码,你希望我能紧张你,所以你骗了另一个姑娘,希望我放下自己的年龄,要求你永远和我在一起,你想听见我的欲望与幼稚,你想证明自己存在的重要,你想说,你会为了我而放弃另一个姑娘,但隋想,我已经不是姑娘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畸形的,是怪异的,是不被人接受的,当然你会说,你不需要别人的接受,你只需要我的肯定,但你问问你自己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让我来告诉你吧,你不是这样想的,你潜意识里想的是,你害怕失去我,你害怕离开我之后变得两手空空,你希望有另一个姑娘陪着你,换句话说,那个姑娘不是你赢得我的筹码,而是你的疗伤药,你害怕青黄不接,你害怕鸡飞蛋打,你懦弱,胆怯,贪恋又卑劣,这些就是你,我不怪你,这些也是人性,我能接受,我只是希望你能让我们的分开不那么难堪,我希望你能永远记住我。”
隋想的肩膀开始无规律的耸动,抽泣地声音让分手的场景变得异常难堪。
“走吧。”关昕说。
“你会后悔的。”隋想说。
“我不会。”
“你会的。”
“我为什么要后悔。”
“因为,我将来会长成一个很好的人,很好很好的人。”
“我相信,可你再好也不是我的,只要你真的变好了,你就一定会离开我,到时候就更难堪了。到那时,不是我难堪,而是我替你难堪。我不希望你在我的心里变成那样的男人,我宁愿你永远是个孩子,至少在我的心里是。”
哐——门关上了。
六年之后,关昕得了强直性脊椎炎,躺在床上删除了那条刚刚编写的简讯。
“隋想,我希望你能记住我,哪怕只是记住,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再有什么结果,不可能再有什么奇迹,但记住我吧,在你老到只剩下回忆的时候,让我的身影能够再次出现在你的心里,哪怕你身边坐着另一个老太太,哪怕你还有其他更完满的剧情,但起码让我成为你的花絮,你知道,电影里剪辑出来的花絮总是特别好看,好看大概就是因为短暂吧,稍纵即逝,来不及疲倦,一个完整的电影里,有起因,有高潮,有结尾,有许许多多的人物,有好听或隽永的台词,这些我都不敢在奢望了,我已经没力气再计较了,我就希望你落幕时的字幕里能有一行特别鸣谢,那里有我的名字,小小的就好。我觉得我值得被你特别鸣谢。”
城市的另一端,
隋想的婚礼,
就在半小时前,
隋想刚给关昕发来了消息。
“谢谢你。”发件人:隋想。
一声冷笑之后,关昕哭了。
婚礼后台,
伴郎催促着隋想,
隋想始终握着手机,
一次又一次刷亮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