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当一个人对未来的自己做不出任何的想象的时候,就是预示他要早死的时候。”最近他的脑海里总在回忆这一句他曾经失眠一个整夜而想出的一句空话,平时总注重逻辑,爱理性思考的他却似乎把这句没有任何依据的话当做了真理,又似乎在往他自己身上去应验。
一
北方的晴空的确与南方的苍旻不同,天色没有南方那种淡淡的白味,总是一碧到底,像一层薄薄的蓝色的轻纱,笼罩着这辽阔的北方的疆土。也几乎很少看到在南方随处可见的纤云在天空底下悠闲地荡漾,大约正是没有了云的参照,更辨不清这天盖的高低,抬头望去,时而觉得这蓝色的深邃至远,时而又觉得近在其中,若稍加一点想象力,插上双翼使自己轻盈起来,便真有一种身体若飞,精灵似梦的感觉了。
这天午后,天色亦是澄清的可怜,漫步在郊外的一条还算平坦的小路上的他,一边在看周围的草木和远处的青山,一边又在想怎样的联句可以对的上此处的美景。可是已经快到达他的目的地——一处湖泊边上的亭子——了,他却一句也没有想得出来,总觉得好像差了一点什么,不知道是对自己的不甘还是感到有点累了,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向后边望去,路旁左边的小丘上却是一株桃树,他小时候家的院子一角就长着一株,他经常爬上去玩乐的,所以他对桃树一种特别的记忆,以至于他此刻很快地识出。不过春期将尽,树上全是些绿绿的叶子,在那里假借了太阳的清辉,以博路人的喜爱。但它们并不知道真因其耀眼,愈没有路人去看它们,反倒是多情的风作了它们的常客。他慢慢退回那桃树的旁边,斜仰着头看了几秒,竟从中发现了一朵淡红色的花来,真若一位娇羞的女子藏在里面,她仿佛持着一把翠扇,把面容半掩了起来,无论他怎样调正视觉的角度,究看不出那女子的全貌,他的心里充满了惊叹与好奇:何以这阳春三月之末,竟还有这样的一朵桃花开在这里,周围再多的绿叶一瞬间都成了衬托,定是这花开的比较迟吧。他一下子又联想到二三月之交时,这里所经过的路人看着这株桃树难免不会上去近看的,或者摘下一两朵也不为过,当他们看到其中的一个小花苞时,说不定心中会起了鄙夷,再向旁边的人说上一句,“你看这朵,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开花,真扫兴。”之类。想到这里,他更崇拜起这一朵带有讽刺的意味的花来。
临走前,他又朝那红色瞄了一眼,嘴角上隐约看得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映在那里。
A城南面的这一条林中的小路,虽则位于这北方特有的平原地带,但周围烟树的朦胧和空气的清香,却总带有一种江南的气质,他的爱到这里漫步,可能也是他的还乡病在那里作的牵引。他今天因为恰好是每个月一天的休息日,所以他打算到那个亭子去享一个久违的清净的,自他至北以来,他的热爱自然之感一天比一天浓厚了,又加上发现了这一处极好的湖亭,他便一有空就会来的。
平时很少运动的他,一到了这亭子,便也不顾及什么拍栏之恨的酝酿,什么望远之悲的营造,就一下子瘫靠在那亭子的围栏上,急促地呼吸着。这里的确是一个赏景的佳处,南面的欲较高低的诸峰,西方的若正在拔河的两队矮山,都能尽收眼底,且两队拔河中间的那个v字形凹槽,正好又是一个落日的归宿。湖面上时而泛起一片片闪烁的金光 ,如同恋人颈上的项链,总散发着一种高雅的情调。湖两边的细柳,有时随风摇曳起来,愈看愈觉得是舞女们在那里排练新的舞蹈。
待他呼吸平稳之后,他的眼睛却始终凝聚在那远方的晴空之上,对其它的地方连一点余光都没有送去。忽然他清澈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位女子的容貌,乌黑的秀发上反射出一道清莹的光带,水灵灵的眼里带了一种疑惑而又天真的眼神,红白相间的椭圆形的嫩脸不禁使人想起荏苒畏弹穿的一句诗来,那隆正的鼻梁,虽没有西方人那样的尖挺,但已打破了传统亚州女子的极限,看久了更有一种锦上添花的美感。
他用尽了所有的记忆,才逐渐在脑海中形成了那位女子脸部的全貌。渐渐地,他的脸上浮现了笑容,那是一种儿童般欢乐的笑容,在人前绝不可能有的笑容,看得出,平时清冷孤僻的他,竟有一丝稚气尚存在那里的,只是能让他显出稚气的这位女子,早已与他相隔万里蓬山了。
幽幽的夜空下,清冷的斗室中,他因为一天的疲倦已经早早地到床上躺着了,房间里的窗户是半开着的,这是他睡觉的一个习惯,他觉得睡觉的时候周围的氧气不足的话是会影响睡眠质量的,甚至梦魇也说不定。窗前的一个洒满月辉的小桌上躺着一个稿本和一支细笔,若仔细借着这月光看上去,那个本子上很明显安安静静地印着四行工整的文字,若再懂一点音律和文学上的知识,便可以很清楚地知道那定是一首七律的——
“误尽春期恨几重,迟来岂冀问花容。
郊边似笑千层绿,叶里含羞一点红。
谁为妖娆经久雨,我怜孤弱敌阴风。
还期尔盼明朝见,多少回眸却不逢。”
看得出,这应该又是一首无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