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申年的十月里,积云漫布,淋淋落落的下了好几场雨,到了月末才恍惚明出个太阳的光影,院里的木芙蓉也争了气,硬是在冷雨里活了下来;麦冬打帘子里出来,眉尾高飞,腰肢芊芊,像要奔了去,手捧着半夏刚赏的一盒琉烙酥子;这酥子是打小就入宫的槿常在给的,槿常在是自小就跟在太后身边单嬷嬷的外侄女,因眉目青明,膳食也做的好便准给了皇上;内宫里自然看不上这样身位的主子,连内务府都冷眼瞧着,却唯独半夏待她不一般,常与她促膝玩闹;
半夏素来不爱这些油脆甜食,想是少年家中姨娘做的多了尤着也腻了;但槿常在一片好心自不会辜负,这是槿常在故乡的小吃,每每思乡又不见乡时,槿常在都会做些酥子一饱乡情,也分给周边待她好的人。
白苏刚办了差回来,还在打量着木芙蓉是不是又长了几节高,便远远瞧见长廊下呆坐的麦冬,一脸不暇吃货的蛮样,走近了一瞧,原是琉烙酥子,还是金灿灿地外壳上沾了黑白芝麻,浓香地茉莉味叫白苏也犯了馋;“你个小嗔货,又悄悄地提着赏。”
“槿常在刚打发人送来的,还热腾着呢,小主只偿了一个便都准下了,苏姐姐没这福气接到,如今还来怪我。”麦冬自持有理小嘴一撅便往里屋里去,白苏也不闹腾她,嬉笑了两声便去给半夏回了话。
时值黄昏,内堂里已经混沌起来,半夏穿着着鸦青绢花团福袍子半坐在炕上,对着窗户借着仅剩的光线看书,目不转睛的。白苏走近了去,请了半安,“主子,奴才将您的私话给惠主子带到了,惠主子没说什么,只是痴笑几声,念了几句。”
屋内静默几分,半夏微张着唇角,到底没忍住叹了一气,手中的书不经从指间滑落下来,窸窸窣窣地书页却平平整整地倚在半夏的膝前,半夏不由出了神,道是:“无风自解月,花落流水去;不是君无意,早已注相思。这好女子,只是错了身份迟了情意;可这宫墙内,愿以两厢共余生的多了去了。”
案前果色窗纱悠地曼动起来,半夏望去,锁了眉心,“偏偏天地间四爷唯有一人,我也小气,到学不会像从前大致了。”白苏不经扶手笑起,“小主的小气是皇上赐予的,这天地间也唯有小主一人。”麦冬咯咯地跳进屋子,手里还油腻腻地擦扯着娟子,眼神贼惺惺的,“小主小主,听御前的杏子姐姐说,皇上从北苑打赏回来啦;此行与乌珠穆沁部王子义赛,得了好些赏,都是罕物呢。”半夏想起少时在家中,兄长每次与人约赛,都会满载而归,都归半夏分管。
翌日午后,沁贵人影影焯焯从太后宫里出来,听说是得了训,脸上半分绯红,映得宫墙下的芦花都失了色,遥遥目送而去,连同她身上那身宝桃色花白福锻袍浮漾开来,半夏轻声落脚,“沁姐姐。”行了半礼;“原是妹妹,前阵子听说你感了风寒,也没得空去瞧你。”“姐姐且宽心,我不碍事。”行至晚间,天际幻起一轮冷月,浮云片片,宫人提着羊角灯,侍卫轮番换岗,清一色的蓝灰色厚绸箭袖,佩刀碰在腰带的银钉之上叮当作响,却是细微之处的汨汨声乐。
腊月初,皇帝北苑晚来,仰头只见苍茫之中满幕的璀璨星子,不由欣喜;半夏身披紫貂斗篷,被传唤至暖阁;暖阁里早已封了地坑火龙,热气盎然,地下新铺的地毯极厚,外间朔风全都无了意;半夏就没见圣驾,又是裹了集成棉衣,当下背里已经有润润汉意,连同额发一起,腻在耳畔,心里极是小鹿乱撞不知所何;半夏还留在外间的时候,皇帝在内间练字,烟墨之香均匀萦开,竟也比得上松风日下蝉鸣花香,走近了去,见识临摹的董其昌,字本就亢气浑涵,清峻雅逸,细读之下,却是情意百露,叫人看了生涩难耐,却又不禁感动。
皇帝放下笔端,将正欲行礼的半夏揽入怀里,良久才轻唤了声:“半夏。”
半夏应声:“四爷。”“半夏,你瘦许了很多。”皇帝臂怀极暖,御衣袍袖间龙涎熏香氤氲半夏贴紧了身子,环手而拥,“我好想你。”魏长京最是识趣,偷笑之于,领着屋里的人都悄声退回了去。
“离京两月,朕也知是隔三秋了。我前阵子命人递给你的簪子可还喜欢?”
半夏虽已入宫两年,又尊为辰妃,但平日里都是素衣打扮,头饰亦是简单,除了九鬟仙髻上佩以亮赤金襄珠,偶尔搭上少许通花;“嗯,圆润剔透,簪花也极好看,做工细致,猜想也是名师打磨雕刻出来的良品。”半夏夸赞之于多露笑意,皇帝自是喜欢,“也不及你万一。”
隔了几日,天气骤变,于黄昏时分下起了雪珠子,打在琉璃瓦上沙沙作响,短短片刻,屋宇已经覆上一片白茫;半夏在内阁里帮皇帝研磨,一如当初还在御前那般,威肃之于泛起少女般般,内心里透了便似寻常人家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这也是当初四爷还未登帝位时对半夏许下的,如今也算是兑现了。
行年至,宫里头的余柱寒梅开得极好,梅蕊初吐时,便寒香凛冽;醉眼望去,一派热闹;半夏此时忽然想家,经意间落泪半分,白苏领了内务府的年货而来,喊了小虎子便提了去,小虎子心事重重,久不搭话,麦冬向着小虎子身后狠狠地踹了一脚,“苏姐姐喊话呢,竟想着馍馍了;小心我告诉主子,罚了年俸。”
小虎子胆小,最易被吓着,“冬姐姐不知,我看着小主想起了家中的姐姐。”白苏行至廊下,不勉安慰几句,“赶明儿个和小主求个赏,让你回乡一趟便是。”
半夏懿笑回头,“白苏,我们去给各宫主子拜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