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草木生长。屋前屋后都是繁茂,开着窗子,是微风带来的清香。有树的香,有花的香,清冽里带着微甜,芳香里透着清新。是迷迭香,忍冬花,栀子花,无花果,薄荷,兰草......各种小灌木生长的味道。如同置身于树林子,与草木相伴,明月清箫,恍如世外。
很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不思不想,只闻花香。果然,静下来都是美好。
凝神静气,抄经数卷。是《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狼毫小笔,纯竹毛边纸,一手初学的小楷。一时兴起,拍给友人看。说是可以开始抄《道德经》了。边抄边体味,有无穷的学问在里面。
也好。
慢慢喜欢上这样的生活,可以在书房呆上大半日,抄抄经文,读读书,或者再写上几段文字。渐渐地,书房的肉肉长成了老桩,铜钱草开出了花朵,书本堆满了架子,都在时间里以自己的方式生长。或许某日,我也可以上山与高人谈经论道,品茗赏画而不胆怯。
凡事都有兴味在其中。我们寻觅的不过是适宜的方式。动静自如,收放无碍。不需要年轻时候的看似勇猛。我们已经告别了花孔雀的时期,即便只是不起眼的禾雀,也勇敢和感恩,在练习中获取更好的方式而不再呱噪。
家门口的无花果树长满了一枝桠一枝桠的果子。盛夏的丰盛仿佛就在眼前。那种特有的亲者爱仇者痛的味道日渐浓郁。却是发现枝头的嫩叶都在萎缩。特特去看,原来是“天牛”在作怪。硕大的两三只天牛各自占据一根枝条,在使劲吃食,是吸食无花果枝叶的汁水。颜色棕绿,不仔细真看不出来,想要赶紧杀绝,又觉得过于血腥,于是拿一根树枝赶走。小的时候喜欢在楝树上抓天牛(好像每户人家门口都会有一两棵楝树),然后数它们触角上的斑节,天牛也是童年生活的乐趣之一,知道它们吸树汁而生,却又觉得每一种生灵都有自己的存在的理由。
大自然自然有其平衡之道。人世间自然也是如此。越是长大,就越不去干预或是干涉一些事情,因为很多事情只是一个小小关头的因素,就会改变它的走向。结果或许就会出乎意料。并不是漠然,只是你的意志并不代表当事人的意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评判标准和价值追求,并不是符合一般的价值体系就是正确的,就是他想要追求的。立场不同,利益不同,观念自然也不同。所以,只选择“和”或者“离”,并不需要完全趋于一致。并不需要为了“合”而“同”,所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当你认清楚人与人的关系,你就不会莽动和自我。当你看清楚一个人的秉性,你就不会感到自我痛苦,当你摆正自己的位置,知道所得便是应然。
有些时候,不清楚自己在戏中还是在台下。因为更多的时候你承担了多重角色,但始终不会忘记审视和自省。放过天牛,因为天牛有它的生存需求,赶走天牛,因为无花果需要生存。旁观初夏的天牛吸食无花果,因为无法确知,是否是双方愿打愿挨的情形。出于想要无花果健康成长,以便使自己有收获的喜悦,我赶走了天牛。
屋子里的铜钱草长得越发羸弱,冬日里的葱茏慢慢褪去,是纤长的叶柄托着渐小的圆叶,或许有人会觉得有诗意禅心之美,其实对铜钱草而言,是生机的流失。它们追逐阳光和雨露,不断向着光明处生长,却是无奈地只能获取窗外透进的光和吹进的风,它们离外面的世界太遥远,尽力生长却是无法远行。屋子外面的那一盆铜钱草呢?短而壮,密密麻麻长满了盆,早早地开满了细长的花,老成而粗粝。相信整盆都被它们的根须占据。我把它们移到铁树底下,以便可以抵挡夏日的曝晒。
知道并不是养肉肉的好季节,却还是买了很多长生草。门口的一堆空花盆是我疏于照顾的结果。“疏于”有推卸之嫌,其实很大程度上是知其必向衰亡而不施援手。不施援手是因为自身心力不够,内心已经逐渐衰萎时节,于是也无力看花草也向着同样的方向而去。
很多时候,一院子的花草就是你内心的写照,它们盛意味着你也盛,它们衰,意味着你也衰。你烦躁,所以它们不被照顾,你无生机,它们先你而亡。全盛时候是有几十盆的肉肉,满园春光。全衰时期是几十个空花盆,满目秋色。心力盛时,自带光环,什么花都欣欣向荣。哪怕被朋友养得奄奄一息的花草,带回家就会养得生机勃勃。心力渐衰,花草也渐渐失去颜色。
决心再种满花盆。一色的长生草。心静自然好。
时光如水。在岁月里逐渐纯澈。
这个带院子的屋子,住久了。便和自己共生共长。
去年的桔梗,晾成干花,放在书房,沾染了书香。
突然想起席慕容的那一句诗:......二月过后又有六月的芬芳,在纸上我慢慢追溯设法挽留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