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到弗雷德给室友挑生日礼物，走回32号楼下已近九点钟。

一个路人突然折返，站在我跟前问道：“我可以约你拍照吗？”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眼睛很大很亮，鼻梁上有一颗痣，看起来似乎很面善，但我并不想理会。

“我是浙大的研究生，家住在附近，本科就读于邻校理工。”“哇，学霸呀。”我有点激动，却没有忘记他最初的问题，反问道：“你学过摄影？”

他微笑着点头。

“那去哪里拍呀？”这或许得算是间接答应了。

“都可以，看你方便。” “那就学校里吧，正好这两天樱花开得繁盛，我可以穿汉服去拍。”早些时候一直想找人一同拍摄汉服照，却一直不得时机。他把左手伸进衣服口袋里，一边说着加微信号，我把二维码界面点开递给过去，他却报给我一串数字，并没有把手机拿出来。微信界面自动显示了我的名字。

“这么巧的吗？我的名字与你仅一字之差。”他几乎是要喊出来。

我将信将疑，那是有点巧啊。但心里嘀咕：不会那么无趣，要让我猜是哪个字吧？

“最后一个字是枫，‘枫叶’的‘枫’”。

我点点头：“好巧啊。”但外面风吹着有点冷，正准备挥手道别，他却问道：“可以一起四处走走吗？”我正好没心情写作业，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可以啊。”

他抬头望了望天空说：“今晚月色真美。”

心里一阵触动，这不是夏目漱石口中的“我爱你”的翻译嘛。一边又心想着：文科生的脑回路真可怕，总幻想不切实际的浪漫。

事实上，我在出门前也曾呆呆地望着月亮好一会儿，月明如水，倾洒下来的光格外皎洁。

“你准备考研吗？”他似乎很会谈话，恰到好处地打破尴尬，而又不显得突兀。

“我想过考浙大，不过室友说特别难，就像高考考北大清华一般。”所以方才听说他是浙大的学长，才会那么激动。

“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不过，英语特别重要，平时可以多读读英语文章，阅读理解的题目多是从那里来的。也不能偏科，考研不仅看你的总成绩，也要看你单科的分数。有信心吗？”

“当然。”其实有点心虚，但不想给自己不好的暗示。之后还聊到四六级成绩，旁敲侧击地打听，他只说六级考的不好，不到500分，但考研发挥很好。

“我在浙大等你。”他举出一个手势，示意击掌。

路过藤廊寄梦，他讶异于这里的古色古香的建筑设计。“名字更美，名叫藤廊寄梦，不过到了晚上就是虐狗的地方。”走上台阶，他问：“那你说，我们在这里是虐别人，还是被虐呢？”我跟着走上去，“当然是被虐啊。”

“那你是单身吗？”他问道。我点点头，不是单身也不会和别的男生单独相处啊。走下台阶的时候，他突然握着我的手，不是询问意见式地伸出手绅士地扶我下台阶，而是直接握住了我的爪子。

脑子一片浆糊，却无端端冒出一些杂七杂八的诗句来“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这就是一场梦吧，亦或者真会有那么偏执浪漫的爱情吗？

等我缓过神来已经走了好一段路，红着脸，终究是没有甩开他的手：难道生活真的是守恒的，曾经有人伤你多深，就会有人多么爱你？我差点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

绕回32号楼下，我还在发呆。一直看着他的眼睛，这是一场梦吧？爱情，信则有不信则无，那我应该信吗？会不会错过就是一辈子了？

想起那个虔诚的基督教徒的故事：落水后，上帝好几次派人救他，可他非要等上帝的援助。到了天堂他埋怨愤恨，这时才知道，原来他遇见的要救他的人，就是上帝安排的。

他却突然把我拥入怀中，这是典型的得寸进尺，我很懊恼没有甩他一巴掌。他抱得很紧，快要窒息的感觉。我却无端想起，去年和前男友在这里告别，他也是这样抱我很紧。

这拥抱像是淌血的心上裹着一块纱布，可以暂时止血止痛，我不想揭开。从别后，忆相逢，每每觉得心中缺失了一大块，痛得麻木。也渴望被爱，却因为忘不了前男友而不想去祸害他人。想到这里，委屈得简直要哭出来。

可眼前这个人才只初见，为何牵我手拥我入怀？要么浪漫主义情节严重，要么风流成性置于万花丛中。“你这人怎么这么轻浮！”我以质问的语气。

他答：你的气质，天真。让我情不自禁。我想我这是一见钟情了。

真正的喜欢是克制，是想伸手触碰却又收回，怎么会这样放纵？我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他眼神闪烁，飘忽不定，像是无奈，却又像是逃避。

“人在晚上，感性超越理性。以后你还会遇到比我漂亮比我优秀，亦或者不如我的女孩子，你也会一见钟情，会以为遇上了爱情，会甩开我的手去牵起她的手的。”我把内心想法如实相告。

“不会的，我现在很理性。请你相信我。”我依旧盯着他，只是思考而不叙述：我们才刚刚认识，我为什么相信你，凭什么相信你？我哪里来的底气要相信你？我所有的轻易相信，都已经被另一个人带走了，我已经痛苦过一次，怎么敢再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闭上眼睛。”

我忙摇头，一把推开他。

“我不是要亲你，闭上眼睛。”

我心中戏剧化地想着：你要敢亲我，我一脚踹死你。他走到我身后几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我悄悄睁开一只眼睛：这家伙不会要说他是从外太空来的吧，要玩突然消失吗？他让我转过头去。“你可以选择现在离开的。”

我没回答，朝他走过去：这年头，遇到一个骗子也不容易啊，反正是在学校这么安全的地方，我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你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每个人都有，我的爱好都是积极的，没有消极爱好。” 他这算哪门子的回答？我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具体来说呢？”

“我喜欢读书，运动……”“喜欢读谁的书呢？那一类书？”我打断他的话，反正之前他也插我的话，算扯平了。

“没有特定喜欢谁的书，也没有特定的一类，我涉猎很广泛的。”他语调很轻。我着实不喜欢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却点了点头。

他将垂丝海棠的花枝压低，让我去闻。我凑上前去嗅嗅：“没有味道啊。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有刺，三恨红楼梦未完。”

“什么？”

“张爱玲的话：‘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有刺，三恨红楼梦未完。’”

他问道：“二恨什么？”我开始怀疑自己所读“鲥鱼”的读音，弱弱的答：“二恨鲥鱼多刺。”

“三恨什么？”

“三恨红楼未完。”像是在吟诗一般。

他说：“红楼未完，或许不完美的，才是最美的。”

“断臂维纳斯？”

“你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像是从古典画里走出来的一般。”他突然又开始说起肉麻的话来，兴许是《桃花扇》《西厢记》看多了，也学名士风流?

“那只是你看见我在公众场合表现出来的样子，你并不知道我真实的模样。两个人如果真的要在一起，是一辈子的事情，怎么会如此草率。”

“我会花时间去了解你，也会努力让你了解我的。那你渴望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虽然没有对视，但我能感觉到他从未挪移开的目光。

“真正的爱是没有选择的，只可以是彼此。遇见你以后，再没想过和别人结婚。两个人两情相悦，一起变得更好，让生活丰富有趣，而不是抱团取暖，只封闭在两个人的小世界里。”

他说：“我的爱情，也是一辈子的。”

我们又在附近转了一圈，其实我挺害怕遇见熟人的，就像高中发现以后会被警告，老师会叫家长谈话一般的心情。

我告诉他我的过去，我的初恋，我的童年故事：“曾经一度接近抑郁，想过生与死的问题。我和你想象中不一样对吗？看清这样的我，失望吗？”

“不是失望，只是很心疼。”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的前半生已经活得够惨，请你不要再来欺骗我。”我竟然流出眼泪。

他一直解释：“我会用时间证明一切。”“时间不仅是庸医，也经常放人鸽子，那些曾经海誓山盟一生一世的，最终也分道扬镳，大难临头各自飞。”

“请你相信我。”又是这一句话，我觉得说话很累，没有反驳，只是点点头。他送我到宿舍楼下，道别。

“我可以提一个看似有点无礼的要求吗？我想看看你的手机里有哪些软件。”他同意了，可我又立刻觉得是白费：他完全可以设置两个界面，不同的密码解开不同的界面。除了一个炒股软件，其他一切正常。

“你炒股？”

“是的，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因为之前亏了。”他有点难为情的样子，但随即变得语气坚定。

这时候已近11点。他说自己家就在附近。我心想，地铁已近停运了，如果你是骗人的，看你怎么回去。

回寝室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我被拐卖了，绑架者对围观群众说因为我有精神病所以才绑着我的，我该怎么反证明？打碎他人的手机？

室友在人情世故方面比我明智许多，我向她一五一十道来。

原本困得不行的她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如果他不是骗子，他怎么会让你不要和别人说，这明显是心虚。请你一定不要再和他联系了。如果你非要去的话，叫上我们一起。很多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单纯美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室友欲说还休。

“可我们只是在校内拍照啊。”

“人的手段比你想象中多得多。如果他真的是骗子，你觉得他想骗你什么？”

“把人卖到深山里去，不仅仅像电视剧里那样关着你，他们懒得出那人力物力，把女孩子挑断手脚筋骨，只要有生育能力就行，把你当成生育工具传宗接代。亦或者，就是为了骗取女孩子的第一次。”

“你看，你都知道啊。”

我拉黑删除了他，一夜辗转反侧。

女孩子到底可以有多傻，到这时甚至还抱着一丝希望：或许是真的遇见爱情了？如果他真相信我是对的那个人，怎么会这样就放弃，甚至有点害怕他会一直在楼下等我。

第二天早上他问我怎么了，明明拉黑了却仍然收到消息。我试探性地警告他：能考上杭电的女生，智商都不会低，收手吧。

他只回答：可惜不是我，祝你幸福。后来再无音讯。

室友怕我不死心，通过在浙大读书的高中同学以及浙大官网找了研究生历年录取名单，把它们整理汇总到一块以后，打印出来放在我桌子上。

我拿着资料，心里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个月以后，我和队友去弗雷德广场的星巴克里通宵讨论电子商务竞赛的文本，竟然又遇到了他。他穿着浅蓝色衬衫和西装裤，身边靠得很近坐着一个长发淡妆的女孩子。他本来手脚正不安分着，突然瞥见了我，脸色都变了。我直接走过去坐在他对面，假笑着一字一顿地说:“杨晓枫，好久不见。”

女孩子一脸茫然看着我，又看着他:“杨晓枫?”

“我也还没听你解释，为什么你叫杨晓枫。我宿舍有全套浙大研究生录取信息，要不要我拿给你看看?”我原本期待着那姑娘能立马意识到他是骗子，甩他一巴掌，但她看起来实在太温柔了。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只是沉默着，把脖子上的领带送了松，然后一直看着我的眼睛，明显刻意借此增加可信度:“那是我的艺名，高中老师提到一篇散文，我觉得很美，所以沿用至今。”

“这真不是一个好的理由，不过我很佩服你能把这样一个蹩脚的谎言说得这么流畅自然。”因为竞赛队友一米八的男朋友就在旁边，我没什么顾忌。转头对着那姑娘说:“小姐姐，你是杭电的吗？”

她点点头。

“一看你就是非常正经的女孩子，你看，他在门禁的时间点还不送你回去，你觉得你回不了寝室的话，他能带你去哪?隔壁就是酒店。我非常建议你翻翻他的包，里面指不定有什么作案工具。伪学霸人设，衣冠楚楚，登堂入室，极速引诱，这个人分明就是PUA，不是也肯定学过。”

小姐姐满脸通红，气愤着脸还没发作，他先叫嚣起来:“我不是PUA。”

“鬼才信，第一次听见PUA的时候我连全称都记不住，看样子你对这个概念很熟啊。”我抓住他的衣袖，队友的男朋友立马会意，反手擒住他。明明是真的相信过他的谎言，真的以为遇见了爱情，我还故作精明:“不过，就你这怂技巧，肯定没接受过正式培训，是自己百度学的吧？”

队友向上楼的服务员和围观的人解释了一番，服务员小哥哥打电话报了警。

姑娘待坐在原位置上没有动。我也没客气，直接把他的公文包拿过来翻。搜出一瓶撕掉外包装的药，非常难以启齿的是，还有一盒已有空缺的避孕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