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播室里，小江和小阳这一对孪生兄妹终于见面了，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01

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兄妹俩睡醒了午觉，妹妹满脸是汗，懒洋洋地躺着。哥哥飞快地跑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根前天晚上偷偷冻下的香蕉。他把香蕉用凉水冲一下，剥掉黑黄色的皮，露出奶白色的香蕉肉，看起来就像一只买来的冰棒。小江把香蕉拿到妹妹眼前，神秘地说：“变！”

妹妹立即两眼放光，伸手要拿，他却故意举高高。妹妹拿不到，只得坐起来。

“哥，给我！给我！”

“不给，谁让你不听话，把妈妈气走了。”

“不是我气走的，呜呜呜！”妹妹的眼泪唰地涌了出来。

“还说不是，是谁哭着喊着非要漂亮裙子?妈妈就是被你气走的！”哥哥嘟着嘴，气呼呼地说。

“你不是也跟妈妈要拍画了吗？妈妈说过几天买，你还跺脚，妈妈是你气走的！”妹妹揉着眼睛，呜咽着。

“好了，别吵了，快给她吧，再不吃就要化了。”爸爸突然出现在门口。

小江这才把香蕉递到妹妹手上，两个人坐在床边，小口咬着冻香蕉。小孩的脸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前一秒还挂着泪珠，后一秒就笑弯了眉毛。

“小江，跟我出去一下。”

两个孩子正吃得起劲，突然听到爸爸说话。小江看了一眼香蕉，又看了一眼妹妹，把自己吃剩一半的香蕉塞到妹妹手里，下了地往门口走。

“哥，我也去。”

小阳着急麻慌地追到门口，嘴巴四周还粘着几粒白花花的香蕉残渣。

“你先在家一个人玩一会儿，我跟哥哥有点事。”

“进屋玩去。”小江回过头冲着小阳扮了个鬼脸。

小阳一个人在家，真是无聊透顶，没有哥哥陪着，玩什么都没了兴趣。拼图、积木、看图画书、看动画片。饿了找块饼干吃也没滋没味的。她跑到大门口看了好几次，一直没有爸爸和哥哥的影子，心里越来越委屈，竟然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呜呜地哭起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蚊子在耳边嗡嗡地飞着。不知何时，身上鼓起了好几个大包，又红又肿，尤其是小脚趾头上的包，比脚趾还大，奇痒难忍。她伸出小手用力地搔抓着，脚趾上的皮肤很快被抓破，白色的皮肤碎屑、红色的血珠、黑色的污垢混杂在一起，扑簌簌地掉在地上。

街门终于有了响动，小阳急忙转过身，喊了声：“哥哥！”可是进来的只有爸爸，没有哥哥。

“爸，哥哥呢？”

“哥哥去上学了，不回来了。”

七岁的小阳无法理解，为什么哥哥晚上还要上学，她只能低着头，闷闷不乐地跟着爸爸回了房间。一连几天，她想起来就会去问爸爸，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爸爸的回答永远都是一个，快了。她就一直等，一直问，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年。

02

小江那天跟着爸爸出了门，他以为还是像以前那样，爸爸要带他去学画画，学武术，学书法。

他本来想问问爸爸，到底要带他去哪里，可是看到爸爸一直阴沉着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任由爸爸紧紧牵着他的小手。爸爸走得很快，拉扯得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

爸爸带着他来到村口一处僻静的小树林，有两个戴着墨镜的陌生的男人等在那里，年长的约摸四十多岁的男人递给爸爸一支烟，给爸爸点燃，看着小江点了两下头，冲着年轻的留着一撮浓重小胡子的男人怒了努嘴。

年轻的男人从一个黑色的手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爸爸，又蹲下身拿着一块浅蓝色半透明的糖，笑嘻嘻地递给小江。

“小朋友，你长得很可爱，叔叔给你糖吃。”

小江不敢接，抬头用眼睛翻着爸爸。

爸爸虎着脸说：“吃吧。”

小江接过糖说了声谢谢叔叔，却不肯立马吃，而是紧紧攥在手心里。

“怎么不吃呢？很好吃的哟！”年轻的男人微笑着问。

“我想留给妹妹吃。”

“哦？这么懂事啊？叔叔这里还有，你吃吧。”说着又拿出两颗蓝色的糖递给小江。小江这才剥开了糖纸，露出晶莹剔透的五角星形状的糖块，塞进了嘴里。他的眼神仿佛瞄到爸爸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但这异样稍纵即逝，爸爸很快恢复了之前阴郁的面容。

这颗糖在小江的嘴里慢慢融化，慢慢释放出一股奇甜、奇香的味道，这味道是小江从来没有尝过的。他细细地品尝着这股甜香，他想尽快回家，让妹妹也赶快尝到这股妙不可言的味道。

可是他的头却慢慢地懵了，接着就天旋地转，眼睛看不清东西了。他站立不住了，慢慢地倒了下去。

03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比他和妹妹住的房间干净多了，也宽敞多了。床单、被子、枕头、甚至窗帘都是同一个花色，规则的蓝白相间的格子。床的旁边放着一张很大的写字台，上面有白色的台灯和很高的一摞书。

这是什么地方？爸爸呢？小江坐了起来，满心疑虑地四下看着。

白色的屋门被推开，一位穿着碎花丝质睡衣的女人走了进来。这女人四十岁上下，胖胖的脸，胖胖的身子，带着一股不太好闻的香气来到了小江床边。

“你醒了？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去。”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满脸堆笑着和蔼地问。她坐在床边，一只手轻轻扶着小江的肩膀，不错眼珠地盯着小江看。

“老黄，孩子醒了，你快来呀！”她扯着嗓子冲着门口大喊了一声。

门外响起快速而沉重的脚步声，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走了进来。

“小子，醒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我是你爸，她是你妈，懂不？”

什么？小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头嗡嗡地疼了起来，眼泪像开了闸的河，奔涌而出。

“我要回家！我有家，我有爸爸妈妈，我有妹妹，我不认识你们，凭什么让我叫你们爸爸妈妈！”

小江一头从床上栽下来，连滚带爬往门口移动。那个被称作老黄的男人一把把小江抱住了。

“孩子，你听我说，你爸爸把你送给我了，他养不起你，在我家里，我会好好待你的，让你上最好的学校，吃最好的东西，穿最贵的衣服。”

“不！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妹妹！我要回家！”小江在他怀里哭着，闹着，说着，扭动着，捶打着。

那个胖胖的女人也在旁边不停地哄着：“孩子不闹啊，我们会对你很好的，比你原来的爸爸妈妈对你好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不，我就要回家，就要回家！”他的腿胡乱踢腾着，眼泪早已把男人的衬衫打湿了一大片。

“哎呦！”突然，一声尖叫，胖女人捂着肚子坐在了地上，原来小江踢到了她。

“不许闹了，别不知好歹！再闹我就不客气了！”男人似乎生气了，不再和颜悦色地哄着小江了。

小江怎么肯听？他才只有七岁，莫名其妙来到陌生人的家里，还要喊他们爸爸妈妈，小江无法接受。他继续哭着、说着、喊着、扭动着、捶打着、踢腾着。

黄姓男人的火再也压不住了，大汗淋漓的他坐在床边，把小江翻转过来，趴在自己腿上。

“我再说一遍，不许闹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江的上半身被他的胳膊死死地卡着，两条小腿被他的粗壮的大腿夹着，几乎无法动弹。可他依然不屈服，继续哭闹着。他猛然一抬头，后脑勺重重地磕在男人的下巴处，喉咙立即涌上一口腥甜。他终于恼羞成怒，忍无可忍，扬起巴掌重重地打在小江的屁股上，一下，两下……

““你打他干什么呀？孩子刚来咱家，还不适应，这一打不是更糟糕吗？”女人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抱住男人即将落下的巴掌。

“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你一开始就这么护着他，将来有你好果子吃！”

“要管也得慢慢来。哪有你这样当爹的？”

胖女人把小江从男人怀里接过来，抱在自己怀里，温热肥厚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小江的头，还把自己丰满的乳房靠在小江脸上。

小江突然感受到一种久违了的感觉，他想起了自己的妈妈。以前妈妈也这样抱过自己，妈妈身上的味道是那么温暖，那么甜香，那么使人陶醉。妈妈总是左手抱着自己，右手抱着妹妹，坐在床上望着月亮，给他们讲嫦娥奔月的故事、牛郎织女的故事、七仙女的故事、绿野仙踪的故事……

妹妹总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而自己必须要听完一个完整的故事才肯睡去。睡觉的时候，他经常梦到妈妈讲的故事里面的事，他甚至梦到过自己变成了农夫与蛇里的农夫，抱着一条大花蛇，后来又说，大花蛇是妹妹变得。

可是两年前的一天半夜，他听到爸爸妈妈在吵架，吵得很凶。后来，听邻居张阿姨说，爸爸妈妈离婚了，妈妈去南方打工，把小江和小阳都留给了爸爸。从此，他就再也没有听妈妈讲过故事。

小江在胖女人的怀里，闻着那股不太好闻但很温暖的味道，渐渐睡着了。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那个胖女人正在用一块温湿的小毛巾轻轻擦拭他脸上的泪痕。她的神情很专注，眼神里充满了宠溺和怜惜。

看到小江睁开了眼，她从旁边的桌子上端起一碗粥，用小勺舀起一点，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和蔼地微笑着送到小江嘴边。

“来，尝一口，我特意给你熬的绿豆莲子粥，还放了糖，又解暑又下火，尝尝。”

小江的大脑还是不想吃，可嘴巴却不由自主张开了。清凉、甜香、滑腻传进口腔，不大一会，一碗粥就进了肚。

“老黄，再盛碗粥，这孩子吃了。”

男人端着很大的一碗粥噔噔噔地来到了床边，小江却把头扭向了里边，不看他们。两行眼泪却悄悄滚落下来。

胖女人摆了摆手示意男人出去，等他离开后，再次端起粥碗。

“来，孩子，再吃一点。”小江一动不动地躺着，再不肯张嘴。

胖女人拿起小江的手，用自己肥厚的大手轻轻地摩挲着。

“孩子，我和，我和老黄结婚二十年了，一直没有孩子，我们很想要个孩子，可是我们生不来，只能抱养。你的亲爸自愿把你送给我们，这是我们和你有缘。我发誓，我们一定拿你当亲生儿子，供你读书，把你养大，将来的家产，也都留给你。”

“我想回家，我想妹妹，呜呜~”

“回家是不可能了，你爸爸就是因为欠了很多债才把你送给我们的，不过我可以答应你，等你长大一点，我们一定带你去找妹妹。”

七岁的小江听懂了，是爸爸不要他了，把他送人了。可是他还不能明白，那不是送，而是卖。他的亲生父亲，因为缺钱，把他卖了。

04

那一晚，他哭了一夜，也想了一夜。他那颗幼小的伤痕累累的心，经历了一整夜的煎熬。他想明白了。他觉得爸爸把他送人是为了让他过上更好的生活，是想让他吃好的穿好的，上好学校，考好大学。他决定听爸爸的话，好好在这个新家长大，变成一个有出息的人，等长大了再去找妹妹。

起初，他虽然接受了被爸爸送人的事实，却一直不肯叫这个新家里的两个人爸爸妈妈，他张不开嘴。虽然他们对他很好，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每天开车接送他上学，给他买了很多课外书、玩具、衣服，带他去旅游、去参观各种博物馆、报名参加国外游学，不惜重金培养他的兴趣爱好。他生病了，两个人整夜守在他身边，焦急万分，喂水喂药。

小江的内心对黄姓夫妇充满了感激，却始终不肯叫她们一声爸爸妈妈。有好几次他看到两个人为了自己忙碌的身影，焦急的神色，“妈妈”二字已经冲出了喉咙，却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每当这时，他都很自责，在心里骂自己是个白眼狼，没心没肺。

他在新家生活得越好，越惦记小阳，不知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不知妈妈有没有回家。他在梦里，无数次与妹妹见面。有时候梦到妹妹变成了漂亮公主，笑得像一朵盛开的牡丹，他会开心一整天。有时候梦到妹妹掉到河里，差点淹死，他就会难过好几天。

小江的学习成绩一向很好，高考的时候，他顺利考上了理想的大学。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小江噗通一下跪在了黄姓夫妇面前，痛哭流涕地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恩，平生第一次喊了他们爸爸妈妈。

这简单的四个字，就像夜空中突然乍现的闪电，一下子照亮了整个宇宙。鬓角已经爬满白发的养父母，流下了激动又幸福的眼泪。这一声“爸爸妈妈”，他们终于等来了。

正当他们要扶小江起来的时候，他却突然说：“我要找妹妹，这是妈妈小时候答应过我的。十年了，我很想见她。”他的语气坚定而不容置疑，眼神凝重而忧郁。

“好儿子！”爸爸一把把他揽在怀里，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妈妈也围拢过来，三个人抱在一起。

05

爸爸妈妈很快联系了寻亲栏目组，幸运的是，小江的妹妹很快找到了，于是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

令我们震惊的是，当主持人问小江，你的亲生父亲把你卖了，你恨他吗?他异常平静地说，不，我一点也不恨他，我知道他是迫不得已，我选择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