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来了

       霜降一过,冬就不情不愿的赶着来了,老屋顶的黑瓦上都蒙着薄薄的白色的霜,瓦片的本色并不是黑的,只是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才成了黑色,也就到了冬天才能让它们短暂的找回自己的本色,其实也不是本色,它们也从来没有像这样白过的。

       不止瓦片,木头和竹子搭造的晒谷架上也结着白色的霜,这时候的老太太是坚决不让自己的小孙子往那上头去的,生怕脚底下一溜,不说磕着碰着,就是擦破点皮,也是要不得的。小孙子倒是也听话,不去就不去吧,正和其他几个孩子在那屋子旁的菜地里摘冰溜呢。这可是每年冬天必不可少的乐事。  

       小孩子们都起得早,一点都不留恋温暖的被窝,趁着太阳还没醒,穿着厚厚的棉服,也不带手套,就在那菜地里、草丛间、石头缝里翻着,吵着闹着。那冰溜有几厘米长的,有几十厘米长的,有手拇指粗的,有手腕粗的,太阳不起,是不会化的,太阳起来了也不会即刻化的,这一夜的造化,又怎么能转瞬就没了成果呢?那大一点的孩子握着那手腕粗的比比划划,那小一点就捧着那拇指粗的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可手还是被冻得通红,还有那馋的,也不怕寒了肚子,也不管干不干净,蹲在那地里拿舌头舔呢。那老太太望着那调皮的小孙子干着急,竟拿他没办法。只好干喊:“小心冻着了,要生病的”

      太阳起来了,那冰柱就变得晶莹起来,阳光下,闪着彩色的光,甚至耀眼起来。那冰锥的形状大多一样,算不得好看,也就只有在阳光下,得以短暂的炫目,进而又化成了流动的水,还原了本质,或清冽、或浑浊、或流向江河湖海、或渗进黑色的土壤里,滋养大地。

      太阳一起来,整个村子也就起来了,石壁上将落未落的凌霄花、小溪里的鱼和被窝里新婚的小夫妻都起来了。吃过早饭,男人照例是要上山的,留在村子里,没有出去打工的,一年的生活都指着那山呢,那山上的竹子、栗子的长势,就是决定一家人生活质量高低的关键;女人,照例是拎昨天一家人换下来的衣服,来到小溪边固定的地方浣洗衣物。一个女人去了,那与她相好的另一个女人也就借着势也拎着衣服到溪边捶捶打打,说说笑笑,一个、两个、三个。然后再招呼着今天去谁家喝茶,说说家长里短,顺便说说那谁家又闹了新的笑话。

       这时候,大一点的孩子们是要上学的,说是学校,其实就一栋楼,上下两层,四个教室,学生也就只有两个年级,过了二年级,是要到中心村小学上三年级的,村子里起初还有两个老师,过了几年就剩了一个老师,要同时给两个年级上课,一年级上课,二年级写作业,二年级上课,一年级写作业。那上课的学生,也没有上课的样,竟有带着小火炉去的,火炉里是早上灶炉里向灶王爷借的炭火。脚底下烤着火,手缩在棉服的口袋里,眼睛倒是看着黑板,心里只怕是想着家里大火炉里的烤红薯。

       再冷下去,雪就该下来了,在这样南方的小村子里,雪是很难得的,比不得那北方,一整个冬天都被雪覆盖着,这样的地方,一场雪、两场雪,三场雪,或大或小,都是老天爷送的礼物。雪一下,那要上山或下田的也就不上山下田了,那要出远门谋生的,也就有了理由不出远门了,那老太太望着那雪也要感叹:好雪,好雪。那最高兴的,总还是那些小的,大学封了路,不用上学了不说,就那又白又软的雪,可比那冰溜好玩多了。村子本就不大,村东的鸡叫一声,村西鸭都能听着,雪还没停,大一点的就在家门口喊着谁谁的名字,不一会儿就三五成群的,怕冷的戴着手套,不怕冷的,棉服也不穿,就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玩的不亦乐乎。这时候大人照例是不管的,因为知道管不了,只能拉着家里最小的,凭那大撒野去。那小的不是不想去,是知道那哥哥一会儿回来一准挨揍的。

      果然,中饭的点还没到,雪化了一大半的时候,就听到东家和西家一起响起了哭声和骂声,哭声都是差不多的,骂声倒是求同存异,那东家的骂道:“早跟你说了,不要跟那家孩子玩,上回才被他打黑了眼睛,又忘记了?”,那西家的骂道:“有什么好玩的?那孩子跟块豆腐碎的,碰碰都能碎了,还敢跟他玩?”看来孩子都是不记仇的,反倒是大人帮忙记着了。

     雪下了,凌霄花彻底的落完了,水太冷了,不仅鱼不出来了,女人们也不再在溪边捶捶打打了,村子好像突然沉寂了。年轻的男人从山上回来,偶尔会带回来一束盛放的梅花,女人唠叨几句,还是给找一个瓶子插上,过不了几天也就枯萎了。孩子看到梅花,就会突发奇想,又呼朋唤友的去山上摇梅花。落了一地的梅花,像大地的刺青,又像伤痕,竟让人心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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