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裂的气流像是陷下去了一般,困住了一个月前就早已来到这里的人们。

温和的风,更像是是一双有魔力的手,抚摸着满腔怒火的人群,平定了他们暴躁的情绪。

“周遭的,都是陌生的,遇到的,都是渴望的。”

一句不知是从谁口中漂出的话语,在干涩的风中打了一个旋儿,飘远了……

但道理大家都十分清楚,尤其是在这种关键时刻。故乡这一次的概念,在大家的脑子中已经破损了,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掺杂着许许多多人,事和物所定格的照片。

现在,对于这群人来说,脑子这个东西,仿佛被一个歇斯底里的怪物粗鲁暴力的塞进了一个词——美国。

棕色眼睛,褐色皮肤的丹尼尔正注视着三三两两的人群,挤在那坎门,那堵墙前,每天都像是在定时定点上演一番只能以惨剧收尾的马戏表演。但,今天上午是结局最惨的一次。

丹尼尔一回想起来,冷汗就从后脖颈顺着颈窝流下去。

………………

穿着着各式各样衣服的人们在漫天瓦斯中穿梭着,惊慌失措的人们用一只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拉着的若不是厚重的塑料包着的行李,那就是一个甚至两个大声尖叫的小孩。

把鞋跑丢了的大有人在,也有人从瓦斯中跑出来,但突然感到丢了什么似的,瞪大双眼,四处寻找,又慌张地赤脚跑进瓦斯之中。

小孩子尖锐的哭声像那漫天的瓦斯一样盖满了这片土地。就那么十几分钟,喧嚣的人群,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地上脏兮兮的鞋子,行李和不知哪个妇女丢失的黄色头巾。

好似魔鬼来人间作乱了一番。

丹尼尔在远处的棕榈树下,望着这一切的混乱。一如既往的有先见之明,丹尼尔虽然并未参与到其中,但仍然在不住的瑟瑟发抖。

这温和的沙漠气候,看来也并不能让他从惊吓中平静下来。

现在,他的脑中那时就只剩下了一个词——合法入境。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我早该这样想!去他妈的政治家!”丹尼尔攥紧了拳头,长长的指甲刺进了手心的皮肤中,但他并不感觉到丝毫疼痛,但愤怒的焰火像阿波罗的巨马一样,狂躁暴动,愤怒如焰火般变得清晰可见。

从圣佩德罗苏拉一路辗转而来的路上,这个问题就一直困扰着丹尼尔。

躺在漏雨的房顶上注视着漆黑夜空的夜空,丹尼尔就迷信着福勒特斯所说的每一句话,尽管洪都拉斯电视台将他描绘成一个人口贩子,但对于当时的丹尼尔来说,就算是被贩卖到美国去也比留在这个把脑袋系在腰上的暴力城市好得百倍。二话不说,趁着福勒特斯在脸书上的一次号召机会,丹尼尔没有丝毫犹豫,带着早已准备好的行李,拉着不知所措的女朋友的手就向着第一个集合点出发…………

他的女朋友,奥碧莲娜,一个典型的拉丁美洲女子,穿着一件已经看不出白色的土灰色卫衣,宽松的黑色运动裤角几乎快要拖在地上,踏着一双脏兮兮的拖鞋,她蓬松的头发飘在瘦小的脑袋两侧,铜黄色的肌肤没有丝毫光泽,只有脸上那一双大大的深陷的眼睛给没精打采的面庞带来了难得的一点生机。

她伸出瘦小的手慢慢的抚摸着丹尼尔的后背。空洞的眼中也早已没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许,眼中更多的更像是,一只慵懒的褐色毛虫,栖息在心灵深处。“会好的,应该快了。”奥碧莲娜有气无力地重复着一句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对着眼前这个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否还爱着的男人。

“也许吧。”丹尼尔也应付着面前的这个女人,他知道这样说,会让她好受点,也仅仅是好受一点。

丹尼尔整理了自己烦躁的情绪,然后,一把将奥碧莲娜搂在怀里,挤出了一丝苦笑道“走吧,先回去。”两人的背影在阳光扑撒的棕榈大道上越拉越长。

…………

回到贝尼托华雷斯体育中心已经是后半晌了。周围还是老样子——狼藉一片。塑料袋,快餐盒,刀片,纸尿布……散落在这片地方的任何角落,没人管,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但在蒂华纳的人们看来,这里曾经是运动员挥洒汗水以及周末带家人来此处野餐的最佳场所,但现在已经变成了移民者的集中营。

更可笑的是,这里竟然还成了当地人最不乐意但也最乐意去的地方,因为这里的治安并没有人管理,也可说当地的警察并不想插手一个没有油水可刮赚的地方。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虽然很多当地人拒绝来这个脏乱差的地方,但也还有很多人愿意来这个没有约束的地方来找乐子,体育馆的转角就有许多明目张胆抽吸大麻的瘾君子,也有给一点生活用品,便可以和一个身材火辣的拉美女子钻进小帐篷的肉色机会,更有可能围观一群人在泥泞的地上打群架,所以上瘾的东西在这里开始发芽,腐蚀着当地人的灵魂,但这些移民的心,依然在墙的另一边。

丹尼尔拉着奥碧莲娜进了体育馆里,这里算是孩子们的最后堡垒了,比外面喧嚣的世界好了很多,虽然也是随处可见的帐篷铺满了场地的地板。在这里,即使是有那些想要风流的人进来,也会被一群有正义感的人轰出去。

这里按照规矩,本该是只对有孩子的家庭开放,但是丹尼尔是最早到的那一批,十分本分,况且听传闻,好像是将要被选中了,也不好意思将他们赶到外头。

丹尼尔和奥碧莲娜钻进了一个小小的帐篷,加上塞得满满的行李,刚刚好能放下两个蜷缩躺着的两人。

进了帐篷,奥碧莲娜膝盖着地,跪在帐篷的一个角落里,翻弄着背包,行李箱,检查东西是否被偷走,她背身对着丹尼尔,一遍仔细得翻查着东西,一边拿出了一个在路过马契卡力时,当地人给他们的一袋速食面包,背着手一扬,丢给了丹尼尔。面包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了丹尼尔的怀里“你不饿吗?”丹尼尔看着面包问道,奥碧莲娜耐心地把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叠整齐,头也不回道“我不饿,你吃吧。”丹尼尔撕开了袋子,大口地咀嚼起来,他并不希望能在这顿晚餐中感受到多少温暖,或者多少甜咸,只希望能饱肚子就可以了。他把裹着面包的袋子往外蹭了蹭,将面包推挤了出来,一大口咬在了面包中央,面包豁出一个大口子。突然,以前那些模糊的在记忆深处的记忆冒了出来,虽然他也在极力遏制这些记忆的恢复,但还是想起自己在圣佩德罗苏拉那个小地方有自己的一块红土地,到处都是自己种下的热带水果,应有尽有,也想到了家门前按着的小型水车发出的吱呀声。不,不能再想了,逃出来是为了未来,我不想回到那个地方,丹尼尔用那只粗犷的大手拍着自己的脑袋,想要把这些可怕的念头从脑袋里抖落出去。“你在干什么?”奥碧莲娜双手托着地面挪到了丹尼尔身边,右胳膊从后面搂住了丹尼尔的肩,“别想了,会好起来的。”尽管她的眉头也从未舒展开,但好歹从未对原来那个地方有过一丝怀念。她恨那个地方,破烂的大棚房是她的唯一归宿,家里的父亲在她弟弟刚刚出生的时候就死了,她从未得到过半点父爱,但她却透露出与她年纪不相符的成熟,也可能是拜和她母亲偷情的那个男人所赐。向来沉默寡言的她基本上是一个人将自己的弟弟带大,结果,命运跟她开了很大一个玩笑——她的弟弟在下班回来的路上被枪杀。

奥碧莲娜注视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曾不经意间走进她的生活,在一年多的时间里,给了她许多的温暖和关怀,或许是对生在那个破损的家庭里的委屈,也或许弟弟死后她无处安放的情感,都倾泻在了丹尼尔身上。感情的瀑布总是会有断流的那一天,但他们已经分不开了,像一根藤上的蚂蚱。多多少少奥碧莲娜已经认识到了自己对他的感情走到了尽头,但如果没有他对她未来的期许,或许她早就离开了。她就是如此的成熟,或者是,早已接受了现实的无情锤炼,对感情麻木起来。

“没事的,”丹尼尔将嚼了一般的面包生硬的咽了下去“一切都会像我和你说的那样。”是啊,两人都曾这样想过,但一道墙残酷地将他们隔裂开来。

………………

夜半,丹尼尔从狭小的帐篷里坐起身来,裹紧了身上的一件厚厚的卫衣,尽管当地的大漠气候即使在冬季也很是温暖,但丹尼尔却丝毫感觉不到,还是习惯了家乡的那潮湿温润的气候,想到这,丹尼尔不由得一哆嗦。

伸手不见五指的帐篷紧紧包着这无依无靠的两人。注视着呼吸均匀,侧睡在一旁的奥碧莲娜,丹尼尔的心不由得揪了一下,“太让她受苦了,也许我就不应该带上她。”

丹尼尔苦恼着,周遭的黑暗更像是沼泽一样,想要将丹尼尔吞噬进回忆的深渊,他也只有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允许回忆肆意地爬上他的大脑……

在一片比人高许多的绿色种植园中,他赤膊着上身一直跑,任凭绿色的叶子从自己晒黑的肌肤上剐蹭,心里面充满着的不知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或是童年嬉戏的快乐,也或是在逃避某样东西的莫名恐惧,他在逃避什么,他却说不上来。

但脚就这样一前一后,飞速的轮转着。

如果从远处看,就能看到绿色的植物下面窸窸窣窣快速地钻过了一个黑色的男孩。

他猛地发现周围的绿色叶子变成了红色,甚至恐怖惨烈得暗了下来,他瞪大眼睛,心中的恐惧突然膨胀百倍,彻底占据着他完全的身心。

他不断的跑,不断的跑,能听到童年时他小伙伴因为找不到他,呼唤他名字的声音,甚至还听到了父母叫他回家的呼唤声,但他还在跑,没有循着声音找过去。

他盲目,混沌,像一头野兽,就在这无边无际的原野中肆意狂奔,七折八绕。

他感到很累,腿像注了铅一样沉了下来,但是他仍然在走,不停歇。

他自己仿佛是在找一个逃离这个鬼地方的出口,但是无论如何都找寻不到,他撩开了眼前最后的一片红色枝条,他看到眼前的一切,彻底愣住了,双腿不听使唤的跪了下来。

他家的小棚屋,在烈火中熊熊燃烧,周围泥土地上的水坑中,除了有脏兮兮的雨水,还混合着红色的液体,如果近看,这个液体的颜色跟那些绿植上的完全吻合。泪水从丹尼尔的脸上淌下,和着奔跑留下的汗液流入他的口中,就在这个田地上,他哭了一天一夜…………

他被惊醒,浑身的冷汗湿透了他那一件卫衣,大口地喘着气,回想着那个恐怖的噩梦。

心中不住地大喊着“千万要等我回去。”

夜色还未褪去,丹尼尔却再也无法入睡,恐怖的噩梦像魔鬼一样缠着他不放,他最怕的事情便是家里的人因交不起保护费而被杀戮,梦中的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要糟糕很多,但如果真的交纳不起,拿结果也好不到哪去。

丹尼尔心中叹了口气,却不敢表现的很多,尤其是在自己女人的面前。

“嗡嗡嗡,嗡嗡嗡……”一阵突然的震动声打破了平静。

丹尼尔和还在睡眠中的奥碧莲娜几乎同时坐起了身,找寻那个声音的来源。丹尼尔迅速地找到了手机,看也不看地摁开了接听键,期望着听到那一串悦耳的音乐。

奥碧莲娜不知什么时候将手搭在了丹尼尔的背上,用一种渴望的眼神注视着丹尼尔放在耳边的手机,甚至在那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想要抢夺的凶狠。

那种音乐,正是美国边境移民局开头的那一段音乐,他们两人曾听到有人讲过那个音乐,这被盛赞为是来自天堂的福音。

期待的神情在两人的脸上不遗地表现出来,都在按耐着激动的心情等待可能传出的那个声音,尽管他们曾多次失望过,但仍然在心中充满着灭不掉的激情热火。

“嘟嘟……嘟嘟……”一连串的嘟嘟声后,他们的热情开始削减,失望又再一次从二人的眼睛里流露出来“会好的,没事。”丹尼尔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语,安慰着身边的那个女人,女人微微地点点头,转过身去,又躺了下去。

两个人的心中都不住地在叹气。

夜色仍未褪去,慢慢地奥碧莲娜又平静地睡着了,只有在睡着的时候,紧锁的眉头才会舒展开来,也才会又变回一个美丽的拉美女子,就像丹尼尔当初见到她那样。

丹尼尔半卧在她的身旁,看着这动人的面庞,心中却翻腾着,不知还在思索着什么,反正就是一团的糟,他也懒得去理头绪。

他用一只手拨开帐篷的门帘,抬着头,注视着体院馆顶窗外,颜色逐渐变浅的夜空,寻找着那一颗据说是只能在美国才能看到北斗星…………

好似在这,也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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