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值响午,六月的太阳像毒蛇吐出毒液,正恶狠狠地烫烤着大地万物,小草枯萎了,野花垂下娇艳的花瓣。
河沟村,此刻正处于一片宁静中,偶尔有一声猪的吼叫,狗的吠叫,大人呵斥孩子的骂声,小孩子哇哇哭的叫喊声,此起彼伏,以此证明这个几百人的村子还是生机勃勃的。
外出田间工作的村民还没有回来。农村人靠田地揾食,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严寒酷暑都在田里忙碌,对于刚刚分田到户的农家人,物质匮乏,要想光景好转,唯有拼了命的在田地里挥汗水洒热血。
孙炳家在村尾。此刻,三十岁的孙炳正在田里割禾打谷。这个身板壮实的农家汉子,光着身子,赤着脚板,只穿一条灰色中裤。他头戴草笠,弯腰割稻谷,一茬茬稻草根被他甩在身后。他割一两分田左右又停下来打谷,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一辆蓝色打谷机齿轮在转动。孙炳双手抓住一把沉甸甸的谷穗递进打谷机里,一只脚踩上打谷机踏板,随着打谷机齿轮转动,哐哐哐哐响,金黄的颗粒脱离了稻草,碎雨似的落进打谷机里。
头顶上空,蓝天高远,纯洁明净,不带一丝云彩。灼热的太阳光线肆意的照在孙炳焦黑的上身裸体上,后背肌肤流着一条条银色的汗线,纵横交错,不断的流淌,一滴滴掉进泥土里。
孙炳的老婆俞巧音要在家里照顾两个还没有懂事的孩子,大儿子四岁,小女儿一岁多。尽管农事繁忙,她也无法帮助丈夫,所以心里对家婆充满了一肚子怨气。
屋门口石板门槛上,大儿子孙南南自己端着一小碗米粉,细嫩手指拿着筷子,往嘴巴里拨拉米粉,吃一口又抬眼看看母亲。双眉微翘,漆黑眼瞳亮闪闪,神情欢愉又快乐。对一个还没有脱贫的农村家庭来说,一个月未必能吃上一顿肥猪肉,但米粉倒是经常有得吃,因为米粉可以用稻谷换取。米粉对于他们来说,是世界上最好的美味。
“慢慢吃,别吃那么快,小心噎着。”孙炳老婆俞巧音叮嘱儿子。
俞巧音此刻也坐在石板门槛上,手里端着一碗白花花米粉,米粉细细的长长的,经过俞巧音用热水煮,放了葱花放了油盐,此刻,硬硬的米粉变得松松的、软软的,散发着一种诱人食欲的香气。
俞巧音用筷子夹着两条小米粉往小女儿嘴里送,笑眯眯的瞅着女儿粉嫩脸蛋,嘴里发出咂咂的赞叹声:“哗!好香啊!是吧,囡囡?”
小女儿张开薄薄的嘴唇,把米粉吃到嘴里,小碎牙齿嚼着,冲着母亲甜甜的笑。每天这个时候,她的母亲都煮一点点糯软粘粘的米粉给她吃,她年纪小,不挑食,可也知道米粉是好东西,不容易吃到,平日里吃稀饭青菜咸萝卜多。
俞巧音的嘴角扯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又似乎带着几分得意的嘲讽。其实她们可以在厨房里吃,不必坐在门槛上,俞巧音这样做,一是为了凉快,大门外时不时吹来一阵凉爽的风;二是有别的目的,只有俞巧音心里明白。
“你别引诱我,我不会流口水,不会抢吃。”一阵苍老的但又是坚定的声音从门槛旁边的小房子里传出来。小房子是泥砖灰瓦,墙泥剥落,狭隘低矮,空闷如蒸笼。此刻木板床上坐着一位骨瘦如柴的老女人,眼窝深陷,头发稀疏,脸色青白,透明得能看到身上的青筋。这位老女人是孙炳的母亲,在生二儿子的时候,由于难产成了个瘫痪老人,才四十多岁就一直躺在床上再也没有出过门。二十年来丈夫悉心照顾她,不离不弃,老女人才活到今天,六十多岁了。由于终日不见阳光,老女人面容气色像个活死人,但她会说话,脑子不糊涂,双眼炯炯发亮,能洞察人世间的一切悲苦事;耳聪目灵能知道村子邻里之间家长里短的小事;心胸宽广能容忍所有的屈辱和不幸。这样一位聪明又理智的不幸女人却遭到了很不公平的待遇。大媳妇有好吃的东西故意炫耀,让她听到闻到又不给她吃,成心让她难受。
“哗!真香!真好吃!”俞巧音不断的往小女儿嘴里夹米粉,不断的大声夸张的说。说一句咂咂嘴,对着小女儿欢畅的笑。老人家的说话声她充耳不闻一样,依然故我的炫耀。不是她听不到,她是故意刺激老人家。自从她嫁给孙炳,成了老人家的媳妇,她打心眼里嫌弃老人家是个累赘,不能做农活家务活不能帮她带孩子,还要家公一天三餐喂她养她照顾她。她进门一个月就吵着和家公分了家,她和丈夫孙炳单起炉灶,她在吃穿方面没有给家婆一口稀饭一口青菜,打心眼里还是容不下老女人。
“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哭鼻子的。”老女人又是平平淡淡的 声音。
“老不死!我把米粉喂狗也不给你吃。”俞巧音撇撇嘴,很大声的说。
老人的嘴角抽了抽,白纸一样的瘦长脸马上变得死灰。恶毒的语言如子弹嗖嗖的往她身上戳,坚强的她心口流血。
2
十二点过后,俞巧音的公公孙金明从田间回来了。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个头不高,稍显精瘦,长年累月的田耕劳作,肩挑手提,肩膀承受不了生活的重压已经弯了下去,成了驼背。额头眼角皱纹如打开的折扇,一条条一道道,粗粗的,呈满了岁月的苍桑和苦涩。
老人把扁担往屋角一放,来不及擦干净额头上水淋一样密布的汗珠子,也顾不上进厨房喝一口早上出门前煮好的稀稠饭。老人首先从厨房的铁盆里盛了一碗稀稠饭,夹上一点咸萝卜,端到老婆面前,一口一口的用汤勺喂,慢慢的很细致的照顾。待老婆吃完一口才又打一勺。他双手粗糙,面容粗犷,为了照顾好老婆,他变得心细柔软,不会让自己的老婆噎着,也不让老婆吃得不开心。
孙金明每天的工作就是天色未明起床煮好一天两餐的稀稠饭,煮好一点咸萝卜,都搁置厨房圆台上。早上喂饱老婆,侍候老婆大小便,自己也吃饱稀饭,这才放心的到田里干活。农民嘛!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一年四季都在田地里诗情画意的生活,每一次收割,每一次播种,都在他们心里掀起激动的浪花,还有对美好生活的满足。
孙金明有三个儿女,大儿子孙炳结了婚媳妇吵着分了家。大女儿已出嫁,也有了孩子,偶尔回一趟家,给母亲擦抹身子洗被子,念着家里的小孩,待不了几个钟又急急忙忙的赶回去。孙金明小儿子在部队当兵,家里家外都是孙金明一个人操持。媳妇在家带孩子,是可以分出一些时间照顾婆婆,可这个媳妇没有一点孝顺之心,自私自利,心肠歹毒,不但嫌弃婆婆生活无法自理,还常常骂老人“老不死的!”
孙炳穷家薄业,好不容易娶了个老婆,给他带来温暖和爱,还给他生儿育女,他心里满足骄傲,对老婆充满了感激。对于老婆的恶径行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对老婆的过份行为不制止不干涉。反正母亲有老爸照顾,暂时 用不着他操心。
孙金明回来的时候,孙炳老婆用米粉让两个孩子吃饱,带着孩子回到客厅玩去了,当着公公的面前不敢放肆的欺负家婆,家公气不过会骂她。俞巧音精明着哩!
孙金明正在喂老婆吃稀饭,这时候孙炳挑着满满两萝筐谷子回来。他把谷子放在门槛外,打算吃完中午饭再把谷子挑到晒谷场晒。他肚子饿了,身子也精疲力竭。
揭开厨房圆台的竹篾盖,孙炳惊喜的发现除了一盆稀饭,还有一小碗香喷喷的米粉。孙炳知道,米粉是老婆舍不得吃特意留给他的,犒劳他外出工作辛苦劳累。孙炳端起米粉,刚想往嘴里送,突然想到了母亲,他那位瘫痪在床上不幸的老妈。孙炳端着米粉走出厨房,想不到老婆正对着他,眼一瞪,喷着火,一副怒不可遏的凶恶相。
“不想吃,想送给那老不死,对吧?”俞巧音轻蔑而又严厉的口气。
“我,没有。”孙炳被精明的老婆看穿心思,尴尬的笑笑,迈出的双腿赶紧转回厨房,一屁股坐在圆台边,狼吞虎咽三下两下子把米粉吃完。
3
日月如梭,对于农家人来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他们的生活规律。
一晃又是十年过去,孙炳的母亲顽强老寿,也就是说命硬吧,瘫痪在床三十年居然还奇迹般地活着。细瘦的身子还是枯柴棍。一样,只是深陷的眼睛失去了明亮的光彩,罩着雾霾一样朦朦的。村子里的人都赞叹说,这位老女人多亏了丈夫的悉心照顾,多亏了她比海水还宽广的胸襟,她能承受得了人生中的风风雨雨,她无畏病魔的残酷折磨。
孙炳的命就没那么好了,就在四十岁那年,孙炳得了肠癌这种不治之症,在家乡镇医院留医半个月由于缺钱被送了回来。医生说了,如果在家好好休养,估计还能活一段时间。村子里的人没有想到,孙炳回到家第二天就死在床上,死的时候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喜欢八卦的村民议论纷纷,都说是孙炳老婆害死他的,他身体不好不能过夫妻生活,孙炳老婆熬不住非逼着老公干那事,孙炳体虚力弱,经受不住老婆折磨惨死在老婆身上。
孙炳老婆在老公死后很快出嫁了,这个时候她有了五个孩子,最小的两岁,最大的儿子十来岁,正在读初中被生活所逼退了学,稚嫩的肩膀艰难的撑起贫困的家。俞巧音带着最小两个孩子改嫁。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俞巧音年近四十,说老不老,说年轻不年轻,正当壮年,她要寻找人生的第二春无可厚非,毕竟她是个自由身,她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
4
村子里的村民有一段时间话题都转移到俞巧音身上。村民工作之余的八卦就喜欢围着女人转,特别是有关桃色新闻的小事。有的说俞巧音撞到狗屎运,她其貌不扬,心地不良,人到中年居然找了个有钱人做丈夫。那男人在广东发达地区东莞开有一间小型鞋厂,有十多号员工。俞巧音结婚之后回过一次家看望她的孩子。俞巧音身穿鲜色花 布衫,黑色布料质量很好的西裤,鞋子是白色凉鞋。俞巧音憔悴的长脸颊白了,胖了,脸庞嘟起两坨肉。两眼水汪汪的透着光亮,气色极佳,活脱脱年轻了十岁。村子里的女人羡慕的说,俞巧音丈夫死了好,她不用干农活,做了有钱人老婆,享福去了。
俞巧音未改嫁之前,村子里一位老寡妇苦口婆心规劝俞巧音,“别改嫁啦!好好的把你五个孩子抚养长大。”
俞巧音摇摇头,绷着苦瓜脸说:“不行,我要走,我受不了。”
让村民吃惊的是,才半年光景,俞巧音就带着自个儿的孩子回来了,她不说,可消息灵通又喜欢八卦的村民还是查出了俞巧音被第二个丈夫抛弃的原因。
俞巧音自私自利的本性没有改,她以为第二个丈夫的母亲也像死鬼孙炳母亲一样好欺负,她买回来的苹果也舍不得给家婆吃。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家务事常常辱骂家婆。第二个丈夫的家婆七十多岁的老人,三十来岁丈夫病死,为了儿子,老人家不去改嫁,含辛茹苦把儿子抚养长大。儿子感激母亲,孝顺母亲,看到俞巧音常常没理由的欺负他母亲,害得母亲哭脸抹泪痛苦不堪,盛怒之下与俞巧音离了婚。
俞巧音回来不久,孤独寂寞的她又计划她的第三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