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大唐宦 第十六回 牧马河岸风波恶,九环青瞳显魔威

“好汉?”

船家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船桨在手中打着圈,朗声道:“要说这滹沱河上下千余里,数的上号的好汉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据小老儿所知,仅就这两河交汇的百里水泊,也有好几十条响当当的好汉!”

“就说咱这方圆三十里,就有刀疤龙,浪里飞,水中游,四爪蛟几位,哪个不是手下百十号的渔夫汉子。商船收路费,打鱼收火费端的是这附近水面的几位水上神仙,便是官府也喝令不了他们,潇洒的紧呐!”

老船家言语之中,对这‘好汉’煞是羡慕,张景正倒是不解,自己辛苦打来的鱼还得交那劳什子的火费,怎没有半分怨言,当下便问道:“这附近可是有什么水匪,你们辛苦打来的鱼便也算交了保护费?”

老船家赫然一笑,扬声道:“我大唐富有四海,谁又会去做那不干不净的水匪?不消官军上去,便是我这残躯,也要提刀上去干他一票!这四位呐,也是在水面上讨生活的,人多势众,把持着这长河上下的河鲜鱼类,小老儿也就是勉强在他们手下混口饭吃的。”

张景正莞尔一笑,这老人家倒是有趣的紧,老百姓倒是不知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便是只知如今突厥,奚族也沦为大唐附属,各族来朝,八方来贺,大有太宗朝的盛世景象!

随后,老船家又道:“若是有机会遇见了刀疤龙,公子不妨结交一二,公子前往忻州的船恐怕还得拖他的福呢!”

张景正点了点头,谢过老船家,心中却在想着这刀疤龙到底是何人物,思量着与之相交的言辞句读。

黄昏晚照,景色宜人。三人一时静默,张景正便坐于船边,背靠着船篷,手指伸下想要勾动水波,蓦然水下伸出一个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手指受惊一颤猛缩了回来,到了半途才想起这是什么,又再伸手下去,入手一片滑腻,似是得到了鼓励,九环青瞳在水下高兴的扭起了蛇腰。

“咦,爹,咱船下是不是有啥东西?”健壮船夫敏锐的察觉到船在不规则的晃动。

老船夫四下看了看,疑惑的看向自己儿子,“啥玩意儿?”

张景正轻轻的拍了拍九环青瞳的头,示意它安静下来。渔船又安静了下来,似是觉得有些尴尬,站起身来正想问着什么,却见对面河岸上开来几条大船,上面一张“虬”字大旗迎风招展。

“那就是鬼面虬的船吧?”张景正指了指对面。

老船家偏过头斜瞭了一眼,笑道:“可不正是!”忽而,中气十足的朝着那大船大喝一声,“山来水不转,河神请上船!”

远远的,那大船上传回一道大气回应,“游龙自向东,马鬃夜随风!”

张景正听的有些不明所以,道:“这是暗话?”

老船家笑道:“这是咱这儿上的浑话,我就是问他们去哪儿?他们回道去马鬃滩。”

马鬃滩?张景正若有所思,应该是个地名。又听到对面传来一道问喝:“可见有生人来此路过?”

生人?张景正心中一凛,偷瞄过去,却见老船家看了看他,扬声回道:“未见生人,有甚大事?”

“主人失宝,外乡人盗。”

老船夫心里咯噔一下,又偏过头去斜睨眼张景正,惊疑不定,又道:“何人如此大胆?”

“外乡人尔,不知所踪!”

说话间,两船竟逐渐相近,张景正听得那话便也放心了下来,自己又未曾盗宝,有何惧之?随之挺胸走上船头,见着临近的鸭头大船,圆首船头,深棕船身,长帆上‘虬’字三角旗烈烈作响,船边袒胸露乳,黝黑皮肤的健壮汉子比肩而立,楼船二楼上有道人影却是看不真切。

眼底扫过鸭首船上的诸水手,低声问向身旁的老船家,“老人家,哪位是刀疤龙?小子想前往结交一番。”

老船家逡巡了一阵,低声道:“这上面没有他。对了,你见面别直呼刀疤龙,听说他本姓龙,叫什么不知道。但因为一张脸上全是刀疤,所以才有个刀疤龙的浑号。”

张景正了然,轻声道了谢,就见老船家拱手与船边上的熟人叙旧,算是打了个照面,正要离去时,一行水手簇拥着一个彪形大汉走了过来,此时天还未黑,但那张阴沉如铁的面孔暗沉得不见天色,一颗锃亮的大光头下,如同破布娃娃似的脸皮,破碎纵横,如同蜈蚣附面。

这该是刀疤龙了吧,张景正暗道,果然是一脸的刀疤。

刀疤龙拱了拱手,敬过老船夫,眼睛朝着张景正盯了一会儿,拱手道:“这位公子面生的很?敢问公子是打哪儿来,又是要去向哪里?龙某在这片河段还说得上话,有需要帮衬的莫要客气。”

张景正也不奇怪,以为刀疤龙就是好结交朋友,本也有心结交,便学着王强的做派,亦是拱手道:“小子上官景,途径宝地,听闻牧马河刀疤龙乃是此地一大豪杰,够义气,便有心来交个朋友,有冒昧之处,还请龙大侠多多包涵!”

“交朋友?”刀疤龙哈哈大笑,“龙某最喜欢交朋友了!来来来,公子请上船,龙某这里好酒好肉,今日就交你这个朋友了!”

说着,便让水手扔下一把木藤软梯,伸手邀请张景正。张景正不疑有他,拱手谢过两位船家之后,便爬上了软梯,老船家艳羡不已的看着张景正上了刀疤龙的大船,咂巴咂巴嘴,自己还没上过如此大船呢,干巴巴道:“龙游浅滩呐,都不是一般人哟!”

招呼了儿子,便掉头回家去了,忽然一拍儿子的脑袋,喝骂道:“你这个榆木脑袋,真是比家里的狗还不灵光,没看出来那公子不是一般人吗?也不知道巴结巴结,说两句话要死啊!”

儿子嘿嘿一笑,憨憨的样子让他更来气,索性眼不见为净,径直坐在船头,抽起自己的旱烟袋来,想起被接上鸭首船的张景正,恍若有一场大好事就这样擦肩而过了似的,老船家暗骂道:真是瓜怂!

却说张景正上了大船,拱手送别了老船家之后,便被脑腔热情的刀疤龙带着一众属下簇拥着走向了船舱,被刀疤龙按在榻上之后,大手一挥豪气干云道:“兄弟且稍后,哥哥我这就去吩咐下面,好酒好肉管够!”

说着便转身离去,临走之际‘轰’的一声大力,将船舱门关得死死的,张景正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门上陡然出现两道黑影让他心生戒备,莫名的他竟也觉得这一切是否来的有些太快了?莫不是江湖人都如此豪情万丈,来者是客?

船下水仓中,刀疤龙正与自己的狗头军师萧山低声耳语。

“是他吗?你确定?”

“属下笃定便是此人,虽相貌有些变化,但那股神韵可改变不了。属下这双招子,龙爷还不放心?”

“很好,立刻发信号,通知堂主!”

“龙爷不准备立个头功吗?”

“你是说?”

“上次迷魂散……”

“你个老东西!”

刀疤龙笑呵呵上到甲板,瞥见一旁信号烟花‘咻’的一声直冲天际,在渐黑的天空里散落出一道卦象。

初九、六二、六三、九四、六五、上六!是为震,震为雷!

待烟花散去,刀疤龙才缓缓打开船舱之门,连连告罪,张景正询问刚才是何声响,也被他一笔带过,不多时酒肉上桌,刀疤龙便率先将一块肥美羊肉抓到张景正碟中,美酒满上,豪爽道:“来来来,景兄弟,今晚我们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说罢,便一口咬上了肥腻的羊肉,满嘴油渍的看着愣神的张景正,喝声道:“景兄弟发什么呆啊,莫不是看不起我龙某人,快吃啊!”

说着,便作势将一大块炖羊肉塞进张景正的口中,张景正连忙拦下,见刀疤龙吃的痛快,自己也不由食指大动,还假作斯文了一会儿,便就大快朵颐起来。

“来,喝酒!”

微黄的酒浆溅落四周,刀疤龙举起一碗酒先干为敬,便又大块吃喝起来,全然没有旁人一般。张景正心下的防备彻底放下了,便跟着刀疤龙拼起酒来,北地酿造的黄花梨酒,入口甘甜,后味悠长,甜滋滋中又带着点酒的辛辣,饶是以不常饮酒的张景正也足足喝了一大坛子,舌头打结似的与刀疤龙称兄道弟起来。

“来…来,哥哥,来…这,这碗…这碗是弟弟…敬敬你的!”满面潮红的张景正,吐着满口的酒气,眼皮去重千钧似的勉力看着对面的刀疤龙,手中举着的酒碗左右飘摇,似是不知道该递给左边的那个还是右边的这个。

“咣!来,喝!”

刀疤龙精神奕奕的与张景正碰碗,随即一口干了。这点儿酒量还拦不住他,看着已经摇摇欲坠的张景正,不由嗤笑呓语道:“还以为是个多厉害的人物,原来只是个雏儿。”

摇了摇头,兀自自己倒酒喝了起来。忽然,张景正“嘭”的一声倒在了酒桌上,刀疤龙撇撇嘴仍旧自顾自的倒起酒来,不多时旁边的坛子也空空如也,一时也没了兴致,一口干完碗中的黄花梨,扔掉酒碗,打了个舒服的酒嗝,“外面的进来吧,收尸了!”

一脸褶子的萧山抱着坛酒走了进来,看见倒在一桌狼藉上酣睡的张景正,再看看面无异色的刀疤龙,苦笑道:“龙爷的酒量,千杯不醉啊!”

“是他太菜!原来还只是个雏儿。”刀疤龙不屑道。

“可从他口中问出了点什么?”萧山问道。

“呃……这个…”刀疤龙摸了摸自己光洁溜溜的大光头,狐疑道:“你说过,要问什么?”

“……”

得,当我没问!萧山嘴角抽了抽,放下酒坛,挥手让手下水手前来将张景正带下去,转身道:“龙爷,那接下来…”

“还能怎么着,等堂主来了再说。”刀疤龙不以为意,正要揭开那坛酒,却又想起了什么,扬了扬手,转身离开。

船舱底层,两个水手将张景正随手扔在杂物间便走了出去,不一会儿醉醺醺的张景正便呕吐起来,‘哇呕’几声,仿佛要将肠子都吐出来一样。

过了许久,抽搐般的张景正回过神来,不管身旁臭气熏天,浑身舒缓的躺在硌骨头的杂物上,眼中神色莫名,深呼口气,仿佛这一处地方的空气才是干净的。

那酒初时确实醉人,但到了最后,张景正的酒意已经所剩无几。心中明了,自己从那个鬼地方出来后便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变化,想必这怕也是其中一个吧。正要起身时,就恰好听见刀疤龙出声让‘收尸’,顿时便按捺住动作,心中的防备重又提起。

明亮的眼眸在漆黑一片的杂物间中闪烁着,张景正无虞于脱身之法,他相信有九环青瞳傍身,便是来一千人也奈他不得。但他不明白,这才初次相见刀疤龙便要害他,莫不是他暗中便做的这等勾当?说不得,今日他张景正便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了!

思索间,房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张景正心思一敛又俯身下来,双眼禁闭,耳朵竖起。凝神中仿佛‘看见’房间‘嘎吱’打开,有七八双的靴子走了进来,其中竟还有铜皮包头的官靴。来人步步生风,煞是急促,两三把火把噼啪作响。

果然,来人将张景正翻了过来,火把一扬,昏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火把四扫将他看了个仔细,身旁纸卷张开,细细对照起来,不多时这人便沉声道:“带走!”

随即,其身旁的两名劲装大汉便夺步而出,将张景正夹在中间,随着这人走了出去。门外,刀疤龙与萧山躬身候命,张景正亲耳听见那人对刀疤龙甚是满意的夸奖道:“嗯,做的不错,这次记你一功,算我没白看中你!”

“谢堂主厚爱。”脸上的蜈蚣张牙舞爪,刀疤龙笑道。

“行了,无事那我就先走了。”

“恭送堂主!”

堂主?一旁装死的张景正心中思量起来,这该是一个江湖组织,抓自己又是指名道姓,莫非找错人了?天下一模一样之人不在少数,莫不是找错了?难道…是他们的人?

一想到此,张景正的身体莫名紧绷了起来,两旁挟持着他的大汉又是练过拳脚的,顿时便察觉到不对,当即反手将他擒拿起来。

“呔,装死??”

前方本要换船的威武大汉于刀疤龙几人顿时一惊,转身看过来,却见那大汉的反手擒拿对张景正仿佛无用一般,胳膊绕了一圈便又正身面对二人,只听得一阵咳痰声。

“啐!啐!”

两道血线竟从张景正的口中吐了出来,直溅了两个大汉的面上,随即两声惨叫响起,大汉捂着自己的脸痛苦的大叫起来。

“嘶…啊!啊!”

四周的水手均是惊诧莫名,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张景正的这番手段倒是将众人唬住了,推搡着止步不前。

“哈哈,公子好手段!”那威武大汉迈步而出,张景正凝神看去,却见来人器宇轩昂,八尺大汉高大威猛,龙行虎步,渊停岳峙之气扑面而来。

便是龙武卫大将军也没有这般气势吧,张景正暗道。

“阁下是?”

“阴阳教,八卦堂,雷门雷極!”

八卦雷堂?张景正心中凛然,这意思便是有八个这般堂口?

“阁下既然为一堂之主,为何与这水上水匪狼狈为奸?”张景正先发制人。

“哈哈,公子,你盗走我圣教宝物,还敢反咬一口?说我等是贼?”雷極大笑。

“你们?我与你们圣教毫无瓜葛,怎会……怎会…盗你宝物?”说到最后,张景正的声音莫名低了下来,他已经想到了,果然是他们吗?

“妖月是你们的人?阿扎也是?还有……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儿?”张景正眸如鹰隼。

“妖月…怕就是琴姬妖月了,阿扎…阿扎…”雷極心中一颤,莫不是圣师辛饶扎都?

当下,雷極便更肯定此人就是自己要寻找的人了,朗声道:“哈哈,既然公子都猜到了,那还是就随某家走一趟吧!”

“走?”张景正脸上苦大仇深的抽搐起来,喝骂道:“谁要跟你走!”

说罢,作势便要从船边跳水而下,陡然间凭空出现一张大手,死死的抓住张景正的脚踝,一把将他拽了回来,手掌如风,极速拍打在他身上,剑指并起,直封其穴!

张景正刹那不防,正要使起游龙身法,扭腰摆动起来,却又猛的被雷極一掌拍中七寸断了力气,剑指如电,呼啸而来!

惊慌失措之际,张景正又欲咬破舌尖吐出毒血,却冷不防的雷極膝撞而上,‘咚’的一声脑袋便被撞的七荤八素,金星一片,牙帮被撞的酸疼,咿呀难言。身上又如铁针击中,顿时浑身酸软无力,提不起丝毫的劲儿来。

纵横江湖十余年,能混到一教堂主的雷極又岂是易与之辈?再者张景正的家底便只是一身毒血与游龙身法,力量的增强于雷極而言可有可无,先是一掌打断张景正的七寸,再膝撞破了毒血。高手之争,胜负于心,几个呼吸之间,张景正便没了手段,束手就擒。

雷極反手一抓,擒拿术心随意动,便将张景正反手擒拿在手中,嘴角不由轻笑,雕虫小技!

正得意间,雷極猛的心血来潮,朝着四周惊恐大喝:“快,卧倒!趴下!”

“嘶~~”

巨蛇嘶鸣,一条水桶粗的蛇尾从天而降,如同拍杆一般轰然砸下,‘轰’的一声,船身倾斜,桅杆被蛇尾缠上,蛮力拖拽下去,八丈桅杆发出难以为继的吱吱声,河水汹涌,突的‘咔擦’一声,碗口粗的桅杆顿时被折断,两厢使力,长达十丈的鸭首船便登时倾覆!

轰!!

伴随着水手们的惨叫声,雷極亦是一同落水,载他而来的只不过是一艘艨艟小船,赶时间还可,但面对此庞然大物亦是有心无力,立时便在一片浪花中轰然翻身。

蛇声嘶鸣,犹如蛟龙入水,蛇尾摆动,带起暗潮汹涌。莫名的,在这牧马河岸,竟隐隐有如蛟龙戏水。

饶是以雷極的见识,如此庞然大物还是第一见,心神俱丧之际,手中陡然一空,惊慌中四处抓取,却只抓到一些船体残骸。身处水下,眼前一片混浊,耳旁只听得一阵咕噜噜的水声与断断续续的惨叫声。

水波渐渐平息,浮上水面的雷極看着一个个在水中哀嚎的众人,水面泛红,支离破碎的尸体与船只残骸混成一锅水煮鱼,四下逡巡水面上是否有张景正的尸体,但转眼又想到那巨蛇的出现怕不是凑巧,心下一怒,愤然击水。

“都干嚎什么,还不快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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